编者按:本文原以“谭余”为笔名,二十年前刊载于美国旧金山湾区《美华文化人报》1997年4月版,文中的“梁君”是虚构的。 “边界人”,顾名思义,是指生活在国与国之间(或相邻地区之间)的分界线上的人们。据说,在美加边界上横跨着一座住宅,里面的主人每天在界线的两侧来回穿梭不下数十次,可以说是典型的边界人了。 还有另一种边界人。比如我一位好友的公子梁君,他拿着中国的护照,美国的绿卡,住在唐人街。每天清晨,他穿过K街去金融区上班。接触的绝大多数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听的、读的、从键盘上打印出来的都是英语。午间通常吃的是西式快餐,喝的是咖啡,谈的是美式足球。傍晚下班,他又穿过K街,回到华人社区,那儿大多数人,大多数时间,说的是华语,吃的是中餐,看的是港台大陆的电视节目。他也是每天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 边界人富有吗?在中国人的传统意识里,从东北、经西北、到西南的边陲地带是一大片崇山峻岭、高原大漠,那儿的人们何富之有?可是,毕竟时代不同了。上面说的那位梁君在来美以前就曾在中俄边界两侧来回做买卖赚了不少钱。靠了这笔钱,他在一所大学的西语系学了几年英语,才飞越重洋 -- 这条东西方之间的“楚河、汉界”-- 来到美国。 “你也认为落矶山的金矿比西伯利亚的风光更耀眼迷人?”我曾这样问他。 “那还用说?现代西方文明的光辉,连同它的瑕疵,在美国发挥得最淋漓尽致了。顺便说一句,光泽和锈斑往往是分不开的。套用一句美国人的俗语,就好似一个钱币的两面。难道不是吗?”见我跟不上他的思路,他反问了一句,继续说道:“美国是一面很好的镜子, 可以照出现代亚洲落伍的缘由,也可照见东方传统不朽的价值。” 梁君巧妙地把话锋一转,接着告诉我他来美的中心目的:他是要在亲身见证美国生活方式的甜酸苦辣的基础上,投入东西方文化比较研究的潮流,并且希望在大洋两岸寻觅到更多的志同道合者,共同对充满危机和挑战的当今世界及其未来从宏观上进行探索、预测,提出建言,为新世纪的到来推波助澜。 “为什么要从东西文化比较入手?” 他回答说:比如做生意,通过对两国或两地不同的商品价格等行情民情国情的比较,可以知道如何买进卖出最能赚钱。同样,通过对全球两大文化体系长短异同的比较,我们对人类文化总体的方方面面的本质认识才会真正的丰富充实,对世界现实和未来的宏观分析才更扎实可靠。他侃侃而谈,从语言、文学谈到心理学、社会学、人类学,从历史、宗教谈到哲学,从思辨哲理到实证主义,又从西方理论物理学的最新成就到东方神秘主义对现代人的巨大吸引力。。。 好家伙!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想当年,在友人家道别时,他还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毛头小伙子。如今却把我这个“老前辈”引进了人类智慧的大观园,看得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既然这样,为何不趁着年轻去这儿的高等学府深造呢?” “当然要去,”他答道,“只是目前阮囊羞涩,时机未到。总不能喝着西北风去面向‘未来’吧?” “那倒也是。不过,你如今受雇于人,在别人的屋檐下做道场,到何年何月才能把荷包充实呢?”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永远甘为别人作嫁衣裳。现在寄人篱下,是为了进修生意经,同时也是体验美国文化的一个重要方面。不要多久,我会自办公司,自当老板,做太平洋两岸的大生意。到那时,再回过头来看看当年在西伯利亚边境做小买卖,将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 “预祝你成功!”我由衷地敬佩他的气魄。“不过,你不会在尝到甜头以后改变初衷去全力争当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吧?” “我相信不会。”他自信地答道。接着他分析了两种富翁。他说,一种人靠着勤劳和智慧,无论从事的是哪一种行业,总之他们正正当当地发了财,致了富,也有益于社会,有利于大众。他们以此为满足,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创造的财富。他们物质上富有,精神上也许贫乏,也许小康。“对他们,我完全尊重,但不羡慕。”另一种人,他说,其中不少也是“边界人”,但他们丢弃了两边文化的精华,专拾两边社会的垃圾,极尽欺、骗、压、榨之能事,尤以挣扎在“边界”线上的新移民同胞为对象,或开辟血汗工场,或开设地下投资公司,或吞没房客定金,或把境遇低微的同胞唤作“下人”、任意践踏。。。梁君说:“这种人,即使富甲天下,我却以为他们其实比诚实的拾荒者更穷得可怜!”“不过,”他又说,“如果有一天,百万富翁,甚至千万富翁的桂冠自动光顾寒舍,只要不挡住我心中的目标,我也不会拒之门外。我将把这百万、千万用来资助我的精神道友们的共同事业。” 听此梁君一席话,我不由地想起中国古代文明和欧洲文艺复兴的伟大时代,想象当年巨人辈出、辉煌灿烂的动人情景,自思那即将到来的世纪、千年真的会是全球文明复兴的新时代吗?面对着这样的新一代,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又钦佩又嫉妒的复杂心情,钦佩的是他们的富有,嫉妒的是他们的幸运,他们正是生逢其时!我从心底里祝愿他和他未来的道友们成为更富有、最富有的边界人。 (作者简介:陆寿筠先生,新法家英文版主编,现旅居美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