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学是如此重要,当代信息世界是以西方数理逻辑为基础搭建的。 不幸的是,世界三大逻辑体系,古希腊亚里士多德逻辑体系、印度因明逻辑体系和中国古典逻辑体系名学,只有中国名学被埋没近两千年。我甚至常常想,如果不是名学早绝,人类有没有可能发明一种基于名学的数理逻辑? 过去十多年来,怀着为往圣继绝学的崇高理想,我们企图复原名学的推理形式,使其重获生机与活力。 事实上,战国末期名学已被讥为诡辩。法家强调形名,与名学关系近密。但法家经典《韩非子·外储说左上》用名学著名论题之一“白马非马”为反例,说明君主听取言论时,要以实际效用为衡量标准,循名责实。这让人难以理解——可能当时名学末流已陷入诡辩之中。要知道,名学重视名实相副,反对“虚辞”。 故事是这样的,战国时宋国大夫兒说是一位善于辩说的人,他秉持“白马非马”的思想,在齐国稷下学宫能将所有辩者说服。但等到他骑着白马通过边境关卡时,还是要照样缴纳马税。作者认为,依靠虚浮的言辞能使一国的人都屈服,但一经考核实际就不能欺骗任何人了。《韩非子·外储说左上》:“兒说,宋人善辩者也,持‘白马非马’也,服齐稷下之辩者。乘白马而过关,则顾(顾,通“雇”,酬,付给——笔者注)白马之赋。故藉之虚辞,则能胜一国;考实按形,不能谩(谩:欺骗,蒙蔽——笔者注)于一人。” 到了魏晋时代,已经很少人能够理解“白马非马”了。据说东晋名士谢安(320-385年)年轻的时候,曾请光禄大夫阮裕给他讲解《白马论》,阮裕写了一篇相关文章给谢安。谢安竟然一时不能理解,于是反复向他请教。阮裕感叹:“不但能够解释明白的人难得,就是寻求透彻了解的人也难得!”《世说新语·文学第四》:“谢安年少时,请阮光禄道《白马论》,为论以示谢。于时谢不即解阮语,重相咨尽(咨尽,询问而求尽晓其义——笔者注)。阮乃叹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 至清朝人编写《四库全书》时,干脆取消了子部名家。明知与名学经典《公孙龙子》“迥乎不同”,还是将三国时刘劭品鉴人物的专著《人物志》归入名家,并与《公孙龙子》一道并入了杂家类。四库馆臣称《公孙龙子》“言愈辨而名实愈不可正”“恢诞”。(《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一七》)显然,清朝学者已经不知中国古典逻辑学名学到底为何物了。 近代以后,随着子学的复兴,名学也水涨船高,但学人大体只知用西方哲学、西方逻辑学概念肢解名学,名学如何应用长期以来鲜有人问津。 本书参考《墨子》中的名家部分《墨辩》(包括《经上》《经下》《经说上》《经说下》《大取》《小取》六篇),恢复了名学诸论题的推理形式。比如“白马非马”,“非”这里是不等于的意思。通过替换词性相应的概念,能推导出:“解剖的(死)人非人”,“切片的细胞非细胞”,等等,这对于我们理解中医和细胞生物学具有重要的意义。(具体内容请参阅本书《名学十三篇•白马论第二》) 同时,名学也是我们复兴中华古典学术、复兴中华文化的重要基础。 想一想,若我们长期禁锢在西方概念之中,生活在西方人的意义世界里而不自知。犹如美国电影《楚门的世界》中的主人公楚门,从小到大生活在一个叫“桃源岛”的巨大摄影棚里,以为现实世界本来如此,这是怎样的悲剧! 贪婪的导演搭建了楚门的摄影棚,西方资本主义殖民文化搭建了世人的摄影棚,全世界所有大学几乎都是它的坚强支柱——这个摄影棚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现代”。总有一个声音不断地警告着:“‘现代’摄影棚之外的世界都是传统的、落后的、甚至是愚昧的,永远不要走出去,让我们享受自由的现代生活吧!” 楚门很幸运,他最后觉悟到自己生活的小城是虚假的,机智地摆脱了无数摄像机的监视,乘着小船勇敢出走,走向了自我和自由。 我们如何摆脱西方的意义世界,如何突破当代学界根深蒂固的欧洲中心论?识别出西方强加给我们的鄙陋不实名称(鄙名和伪名),必须靠名学这艘小船! 名学关键在于正名、循名责实。但我们对名学本身的正名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庆幸的是,今天已有学者努力按中国古典逻辑学的内在理路,放在中国思想文化大背景中研究名学。中国人民大学曹峰教授在其专著《中国古代“名”的政治思想研究》序言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名家’研究从一开始就有方向性的错误,表现为不顾‘名家’所生存的思想史环境,将西方逻辑学概念、框架、方法简单地移植过来,有削足适履之嫌。”【1】 从根本上反思名学研究的学术方法——这需要怎样的学术勇气啊! 复兴名学,回归中国人的文化意义世界,需要太多像曹峰教授这样的学者…… 翟玉忠 2023年11月10日于北京奥森 (《中国名学》可在京东、当当上买到;支持我们,欲购作者签名版请加微信:zhai20050718) 注释: 【1】曹峰:《中国古代“名”的政治思想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9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