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一个多世纪的历史,我们才清楚:1894年中国在甲午战争中战败最大的损失并不是北洋舰队的覆灭,而是本土学术的沉沦——甲午之后,西学的涌入成为不可遏止的潮流,西学吞噬了中学。 就在甲午战败后不久,曾在北洋水师学堂任要职的严复发表了《救亡决论》,在这篇影响巨大的文章中,面对儒学(无论汉学还是宋学)应对民族存亡危机的苍白无力,严复转向了西方。在宣言“四千年文物,九万里中原,所以至于斯者,其教化学术非也”的同时,提出“取西学之规矩法戒,以绳吾‘学’”。【1】 严复的目的是救亡图存,拳拳报国之心,力透纸背!结果却是中华文明之根,中国本土学术的消解——这是严复当时没有料到的。 很快,一些有识之士就意识到这种方法有摧毁中华礼义文明之本、中华学术体系的危险。面对“亡天下”的危机,1907年一群企图折中西学、救亡本土学术的知识分子大声疾呼:“中国自古以来,亡国之祸迭见,均国亡而学存。至于今日,则国未亡而学先亡。故近日国学之亡,较嬴秦、蒙古之祸为尤酷。何则,以嬴秦之焚书犹有伏生孔鲋之伦抱遗经而弗堕,以蒙古之贱儒犹有东发(指宋代思想家黄震,宋亡不仕——笔者注)、深宁(指王应麟,南宋灭亡以后,他隐居乡里,闭门谢客,著书立说——笔者注)数辈,维古学而弗亡,乃维今之人不尚有旧,自外域之学输入,举世风靡。既见彼学足以致富强,遂诮(诮,qiào,责备——笔者注)国学而无用,而不知国之不强,在于无学,而不在于有学。学之有用无用,在乎通大义,知今古,而不在乎新与旧之分……彼嬴秦、蒙古所不能亡者,竟亡于教育普兴之世!”【2】 过去一百多年来,亦曾有钱穆先生那样的有识之士欲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但终不能遏住西学排挤中学的汹涌狂潮。今天我们已经知道“治朱子必先通康德”“非取法西方文学无以建中国文学”这类主张是愚蠢的,但中国知识分子更多的是对本土学术体系的麻木,多以研究一两本古籍为荣。 让我们聆听八十岁高龄的钱穆在台北素书楼上孤独的呐喊吧!这是一个智者声嘶力竭的抗议: “今国人一切以信奉西方为归,群遵西方学术成规,返治中国传统旧存诸学,精神宗旨既各异趋,道途格局亦不一致。必求以西方作绳律,则中国旧学,乃若不见有是处。抑且欲了解中国旧学,亦当从中国旧学本所具有之精神宗旨道途格局寻求了解,否则将貌似神非,并亦一无所知。既所不知,又何从而有正确之批判。 “或又谓时代变,斯学术亦当随而变,此固是矣。不仅西方学术,远自希腊,迄于现代,固已时时有变。即中国学术亦然。自西周以迄先秦,下经两汉,循至于近代,亦何尝不随时有变。如人之自婴孩而成年而壮而老,岂不亦随时有变。然而各有生命,各有个性。我不能变而为彼,彼亦不能变而为我,此则终有其不可变者……故欲复兴国家,复兴文化,首当复兴学术。而新学术则仍当从旧学术中翻新复兴,此始为中国学术文化将来光明一坦途。”【3】 目前我们所要做的最急迫的工作,就是像钱穆先生所说的那样,复兴中国旧学。在本土学术的基础上,借鉴适宜于中国的西方学术成果,开拓出新的中国文化。为防止继续以西学规范中学,我们首先要清楚东西方学术的分野在那里。 从整体上说,东西方学术的分野可以归为两大方面,首先是思维方式的不同,再就是由思维方式引发的学术范式的不同。 注释(略) (节选自翟玉忠《中国拯救世界:应对人类危机的中国文化》[修订版],华龄出版社2024年5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