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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玉忠 :​中国古典政治学概述——血与土地统一的人类有机体 
作者:[翟玉忠] 来源:[作者惠赐] 2023-09-28

长期以来,西方外交家对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国际体系大惑不解。中国既然在十九世纪以前的东亚世界体系中独大,为什么没有成为宗主国?于是他们断定,原因是中国人将自己的宗法体系延伸到了国际事务方面,所以中国人会以兄弟之亲对待自己周边的小国。这一中国式处交逻辑的基础是道德力量,不是武装暴力。

当代中国学者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历史学家许倬云先生就在《万古江河》(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年6月)一书中注意到,西方文化具有排他性,而中国文化具有兼容性和普世特点,文化认同足以维系共同体的延续不散。而罗马人只有上层懂拉丁文,一般不识字的百姓仍用其故有语言,不同的文字不能形成有利于整体认同的教化力量;东西方其他不同还包括,中国以小农为中心的经济体可以扩张,难以裂解,而罗马以城市为中心庞大经济体一旦破裂,容易各自为政,形成相对独立的地方经济体。

 许倬云学贯中西,观察历史宽广细腻,这是许多研究者所不及的。所欠缺的事,他仍然是从事件到事件,没有看到中国独特文明发展形态有其政治理论上的支撑,这就是的血与土地统一的政策,通过平等劳动和自由通婚实现超越种族边界的文明有机体——一种不是以暴力掠夺为基础的人类文明新范式。

只要看看今天美国人在伊拉克仍以罗马军团的逻辑行事——以高高在上的警察身份掠夺资源,通过驻军维持这一掠夺——你就会感到我们有必要以一种新的形式实现地球村的合作与繁荣,它的基础不再是西方文明根深蒂固的暴力与掠夺逻辑,而是平等劳动和自由通婚,通过血与土的大融合建立统一的人类有机体。

《逸周书》从实战角度论述了统一天下的原则。在《武称》中,作者提到在战争中就要赦免被俘的敌人,并照顾当地百姓的生活,《逸周书·武称解第六》:“赦免被俘的兵众,谅解他的过错,抚慰他的百姓,盛满他的粮袋,是武事的‘间’。”(原文:赦其众,遂其咎,抚其□,助其囊,武之间也。)战争胜利后,除了解除敌国的防御力量,更要用平等的原则对待战败的敌国百姓,禁止抢掠。《逸周书·武称解第六》:“战胜了敌人,举令旗发号令,要官吏禁止抢劫,不得侵凌强暴民众;不降低爵位,田土住宅不减损,各自安定亲属,民众自然归服。是武事的‘抚’。普天下归服以后。止息战争兴办文教,平掉险阻的工事,毁掉打仗的武器,四方敬畏服从,包有天下,是武事的‘定’。”(原文:既胜人,举旗以号令,命吏禁掠,无取侵暴,爵位不谦,田宅不亏,各宁其亲,民服如合,武之抚也。百姓咸骨,偃兵兴德,夷厥险阻,以毁其服,四方畏服,奄有天下,武之定也。)

紧接着,《逸周书》详细论述了用行政手段,“文德”安定胜国的方法,明确反对用武力手段接管战败国。民事政策包含内容很广,从行政一直到教育,核心是平等劳动、自由通婚,没有制度化的掠夺,更没有任何形式的奴隶制。《逸周书·允文解第七》:“想要安定并巩固胜利,要用文德作为纲纪。安民告示到处张贴、悬挂。收缴武器,发放财物,不要让百姓随意迁徙。文官武将接续原有职务,沿用所有小吏。官府所有财物,全都用来赈赐穷士,救济贫穷病弱,做到徭役与土地均衡。让大夫恢复其命服,以消除他们的忧伤与羞辱。使孤儿寡母无所求,众人因收获丰厚而皆大欢喜。寻访所有的外戚,记下他们的住处。选择同姓同氏者,立为各氏族的宗子。年十五以上作为服役的标准,成年男女都得以婚配。以光明诚实进行教育,百姓如同得到父母。用宽和办法治理百姓,谁能不顺从?顺从而无有悔恨,还会安守本分而供养君王。君王英明就会作教诫,在这时候还要进行武教。这样,死了的也想再生,活着的想再任旧职。百姓知道不被抛弃,就会珍惜家居不远离。做到上下和协,就没有攻不下的敌人。达官贵人手执玉器,住在他们的殿宇。老百姓人人耕种,老幼无有欺诈。不违背他们的心意,国内通行无阻。民众盼望我军,如同等待父母。所以,天下一日就可平定,从而包有四海。” (原文:思静振胜,允文维记。昭告周行,维旌所在。收武释贿,无迁厥里,官校属职,因其百吏。公货少多,振赐穷士,救瘠补病,赋均田布。命夫复服,用损忧耻,孤寡无告,获厚咸喜。咸问外戚,书其所在,迁同氏姓,位之宗子。率用十五,绥用□安,教用显允,若得父母。宽以政之,孰云不听,听言靡悔,遵养时晦。晦明遂语,于时允武,死思复生,生思复所。人知不弃,爱守正户,上下和协,靡敌不下。执彼玉慓,以居其宇,庶民咸畊,童壮无辅,无拂其取,通其疆土。民之望兵,若待父母。是故天下,一旦而定有四海。)

到《黄帝四经》,血与土地的政策已经作了理论化的阐述。《黄帝四经》的作者主张兼并他国一定要慎重,对于那些当罪当亡的国家要解除他的武装,但不可随意掠夺,要作到“兼之而勿擅”;在中国古典政治学中,国际法和国内法没有明显的界限,正义原则永远是超越国界的。《黄帝四经·国次 》:“在诛禁理当治罪理当灭亡的国家时,必须一鼓作气,使其成为废墟。兼并了其他国家但不能独自占有,因为这是冥冥天道所促成的功绩……兼并他国后,便修治它的城郭,占据其宫室,享用其钟鼓音乐,贪取其资财,霸占其子女,这些做法是大逆天道的取败之道,必然导致国家危殆而最终灭亡。所以说,只有圣人在治国用兵时能够合于天道。天地间的道理概括起来不过是‘三功’而已。如果成就此三功再觊觎其他,那么就难免有祸殃之危了。所以圣人的征伐之道是,兼并他国后,要拆毁它的城郭,焚毁它的钟鼓,均分它的资财,散居其子女后代,分割其土地赏赐有贤能之人,总之不能独自占有,因为这功绩是天道促成的。这样才能功成而不去,然后方能没有患祸。”(原文:禁伐当罪当亡,必虚[墟]其国。兼之而勿擅,是胃[谓]天功……兼人之国,修其国郭,处其郎[廊]庙,听其钟鼓,利其资财,妻其子女。是胃[谓]重逆以芒(荒),国危破亡。故唯圣人能尽天极,能用天当。天地之道,不过三功。功成而不止,身危又[有]央(殃)。故圣人之伐也,兼人之国,隋[堕]其城郭,棼[焚]其钟鼓。布其资财,散其子女,列[裂]其土地,以封贤者,是胃[谓]天功。功成不废,后不奉[逢]央[殃]。)

《黄帝四经·君正》将治理统一天下的政策也理论化了,政策包括全民监督体系的建立:“执政的第一年应遵从百姓的风俗,第二年选拔有德能的人授与官职,第三年要使民富足。到了第四年的时候就可以发号令了,第五年可以用法律来治理百姓,第六年人民就会有了敬畏心理,第七年便可以指挥百姓从戎出征了。第一年遵从百姓的风俗习惯,可以掌握他们是非善恶、好恶取舍的标准是什么。第二年擢用有德能的人,百姓就都会努力争取向上。第三年免去赋税征敛,百姓就会生活富足。第四年发号施令,百姓都会敬畏服从。第五年用法律来治理,百姓就不敢有侥幸心理。第六年百姓有敬畏心理,便会懂得刑罚律令而不敢触犯。第七年率民出征敌国,便能战胜强大的对手。第一年遵从百姓的风俗是为了是顺应民心。第二年选拔有德能的人为官吏是通过施爱于民以激励其奋勉。第三年要使民富足是要废除山泽之禁及关口市场的征税。第四年要想有效地发号令,就要以什伍连坐的方式将人们组织起来,并挑选人才去管理他们,使贤与不贤的人各有等差。第五年以法律治理百姓,有罪必罚,不可姑息。第六年百姓有了敬畏心理便不敢再去触犯刑罚。到了第七年便可以率民出征并战胜强敌,这是因为百姓会出死效力。” (原文:一年从其俗,二年用其德,三年而民有得,四年而发号令,[五年而]□□□,[六年而]民畏敬,七年而可以正[征]。一年从其俗,则知民则。二年用[其德],民则力。三年无赋敛,则民有得。四年发号令,则民畏敬。五年以刑正,则民不幸。六年□□□□□□□□。[七]年而可以正[征],则胜强适[敌]。俗者顺民心也。德者爱勉之也。[有]得者,发禁拖[弛]关市之正[征] 也。号令者,连为什伍,巽贤不肖有别也。心刑正者,罪杀不赦也。可以正者,民死节也。)

老子认为天下各国的大一统是自然过程,反对以霸权主义的方式一平天下,要大国“守雌”、“居下”,他将中国古典政治学血与土地统一的原则形象地哲理化了。《道德经·第六十一章》:“大国要象居于江河的下流一样,处于雌柔的位置,这是天下交汇的地方。雌柔常常以虚静战胜雄强,就是因为它安静而处于下面的缘故。所以大国用谦下的态度对待小国,就可以取得小国的归附;小国用谦下的态度对待大国,也才能取得大国的容纳。所以,或者大国以谦下的态度取得小国的归附,或者小国以谦下的态度取得大国的容纳。所以大国取得小国的归附,不过是要养育更多的人民,小国取得大国的容纳不过是要让大国管理更多的人。这样大国小国都各自满足了愿望,大国尤其应当以谦下为宜。” (原文: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也。天下之交也,牝恒以静胜牡。为其静也,故宜为下。故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于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故大邦者,不过欲兼畜人。小邦者,不过欲入事人。夫皆得其欲,则大者宜为下。)

当看到19世纪70年代到20世纪30年代澳大利亚政府用从土著人那里偷走孩子的办法进行民族同化时,你会为中国古典政治学的高度文明所惊叹。如果我们把中华文明比作一个高度进化了的多细胞生物,那么西方文明仍处于单细胞生命阶段,它依靠不断地分裂来持续生命,这些单细胞本身永远无法融合成为一个更为复杂的整体,民族国家似乎是它发展的极限。西方文明的这种特性早就被曾任美国历史学会主席的威廉·弗格森所阐述,作为一个研究希腊化历史的专家,威廉·弗格森在上个世纪初出版的《希腊帝国主义》一书前言中这样写道:“我的论点是:希腊城邦是一个有着独特内在构造的单细胞有机体,除非进行再分割,否则无法发展,它们可以无限地复制同类,但这些细胞,无论新旧,都无法联合起来,形成一个强大的民族国家。”(威廉·弗格森:《希腊帝国主义》,上海三联出版社,2005年,第1页。)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似乎已经使西方文明突破了城邦的厚墙,但却无法穿越民族之墙。现代民族国家在西方兴起并开始向世界范围内扩张的时候,用武力征服其他民族并进行资源的掠夺,对原住民进行种族灭绝或种族隔离成为一种常态。直到作者写这篇文章的时候,美国人还在加固它与墨西哥边境上的围墙——整个西方世界都对来自贫穷国家的大规模移民充满了本能的恐惧——平等劳动在他们的文明中是不可想象的,尽管西方国家天天将平等博爱叫得响彻云霄,似乎连上帝都会听见!

许多人都知道1994年卢旺达胡图族与图西族之间残酷而野蛮的种族屠杀,100天之内有50万图西族人被杀,占图西族总人口的75%。很少有人知道,这两个本来是一体的族群竟然是西方文明按照自己的科学标准“创造”出来的。比利时人到这里殖民以前,胡图族和图西族说着同样的语言、平等劳动、自由通婚。但1933年,比利时人通过测量鼻子的长宽度、眼睛的颜色和头盖骨周长来给每个人确定了种族,并发给一张身份标识卡。比利时人还支持鼻子窄长的图西族作为“优等民族”对胡图族进行统治,这成为后来种族屠杀的祸根!

 今天,西方人也要在中国实行同样的“文明”。在中国人自己按苏联教科书的标准在国内划分了不同种族特征的56个民族后,西方人开始宣称中国政府向西部移民的作法违反了“人权”——这里,文明与野蛮的概念已经严重地错位了!

 让我们重新认识中华文明的伟大与辉煌吧!中国的政治制度哪里是什么封建专制、传统落后!尽管中华原文明儒化后变得内向保守,但从秦将关中十万户移民巴蜀到明清两朝在西南的改土归流(中央政府直接委派行政官员代替自治权很大的地方土司),一代又一代,炎黄子孙通过平等劳动和自由通婚融合了巴人、羌人、诸多草原民族和世界是最难同化的犹太人,将华夏文明远播四方,直到十九世纪西方列强将这一文明进程拦腰截断——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中华文明涵化天下的伟力!血与土地的统一,建立人类有机体,是华夏族万古不灭的理想。在这样一个经济全球化的时代,让我们将这一古老梦想重新点燃!

——她将照亮一个没有政治霸权和经济掠夺的新世界!!

(本文摘自翟玉忠、陆寿筠先生合著的中英双语《新法家说》第一辑,该书由美国Tri-City Press、香港东方文化出版社2010年出版,该书集中代表了新法家学派的基本主张,购买请加微信:zhai2005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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