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文化就其发生学而言,都是为确保族群优先与光荣的知识系统,没有人会逆向选择对自身不利的观念形态,更不会主动放弃或贬低自己的文明属性而被他者所定义。因此,即便是全球化资本交错布局,力图拆解国家自卫屏障,迫使“独立自主”难以为继的当下,真正有所作为的政治策论也应返求诸己、自力更生,与中国的人情世态相结合方能激活民意,重塑社会信心。就实质而言,国家能力及其政治得失,并非舆论场清谈的民主或专制孰优孰劣,也不是凌空蹈虚搞出的学理秘笈,而是实打实武备、财政和金融打包支配的权力游戏。所谓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国运盛衰因缘种种,但实情多半不是所谓文明替代愚顽,民主优于专制,相反,其过滤机制仍是弱肉强食;源出几何力学中的不均势引发的斗智斗勇、分化组合,并经由利弊权衡,预估投入产出确立的世界规则和势力范围。 国家政体选择的历史和经验启示,政治一向就少有现成的预案和主义,也不循固定的方程和解码,这里没有恒久正确的通用逻辑,也少有空洞的普世救济和文明典范,而是倚重实力破局,讲求审时度势后而活学活用,或因势利导、随机应变的“艺术”的把握。因此,无论是基于保守的策略调整,或是触及体制内核的革故鼎新,都必须因地制宜,讲求可行和有效,理论故然可以高蹈远虑、洋为中用,也可以追赶时尚弄一堆不着边际的概念和定义,但举凡政治事业则须经切合国情、照应周全,立足黎民生计方能重塑国家道德从而取信于民。否则,坐而论道或清议“个人主权”纵然炫目好看,却不能切中时弊,对症解决实际问题。 以中国体量之大,历史之长,其内生政教伦理一向就主张民包物与、修文德以服远人,故价值论上除讲求义利均衡,士、农、工、商各就其位之外,文化取向更是一脉相承,举凡为人处世皆着意苟利国家,以经略天下为己任的“理想主义”。盖因如此,现代语境中的任何文明自证光荣,选择性“过滤历史”以彰显国家政治正确不仅是应有之义,共同体成员的身份回归,荣誉感和信心评价,以及舆论声势和社会预期向好等,对国家能力和政治发展都具有不可或缺的价值和意义。毕竟,就人对社会关系的体认而言,谁都喜欢隐恶扬善、不甘堕落,更不会自辱“家国道路不正或名份”下流,这是古今通例,个人如此,国家与社会文明的塑型也情同此理。 一般说来,政治文化作为一种观念形态,其精神气质必然受制于相应的社会结构和生发条件,故总会葆有某种不能移植的文化基因和地方知识。或许,基于特定国家绩效评估,如经世致用的器物优势、技术能力,以及对应于国计民生的竞争策略等,确实有数量上的不够“文明”或指标等级,但因应历史累积的人文性情、社会心理和生活意味等,属于观念和感受层面的“境界”,则只有形质分殊而不存在文明差序。然而,吊诡的是,自“政治利已主义”作为凌驾一切的规范观念,被植入民族国家精神以降,围绕各自奉行的“经典”所做的关于真理正当性的诠释,就成为社群分化,国家能力竞争,甚而相互贬损的所谓“文明冲突论”和意识形态。这不仅意味着政治退去了公义的属性而被国家利益所取代,也标志着世界性“自我中心主义”名正言顺的确立。自此,文攻武卫、恃强凌弱,征服世界进而改造世界不仅享有道德和司法豁免权,还因其 “普世”而成为个人主义争强好胜,社会离心离德的精神滥觞。 正是为了确保这一论断的政治正确,针对社会、自然乃至文明差异性的干涉和归化处理,便成为现代秩序建构和“世界主义”者不证自明的真理。于是伴随全球化展开的自由贸易, 货币战争和新技术推广,不劳而获的资本套现与各种风头主义搅局,以及政治上党同伐异,社群分化和陶然于私性的消费娱乐等,眉目繁多而且不乏直抵个人的“舒服感”, 但无论其如何命名,或进行合理化辩解,其本质上都是基于国家利益和资本优先的“营销”和权宜之策,只不过隐去真实意图,置换成不见硝烟的文明解构而显得“温情脉脉”而已。 表面看,这个世界风和日丽、水波不兴,彷佛已经世界大同而接近“历史终结”,实则基于资源短缺与欲望无限而派发的国家关系,仍不出争名逐利、暗流涌动的社会达尔文主义。殊知,这种不见刀兵而且无理由、无禁忌,什么都被允许的“软实力”规训,不仅不易引起警觉乃至对抗,还让不少人憧憬热爱、痴心不已,以为这就是文明救济和政治超脱,从而群居终日、无所事事,将不负责任和媚俗乡愿,理解为人生幸福并名之曰个性和自由主义。 其结果是,有人以为社会进步就是诉诸政治攻讦,利益对抗和争取官方执照在街头聚众抗议,或同意私权优先,允许“公民不服从”进而让“市场决定”所有社会关系,左右国家议题,以确保人人有机会翻身作主、轮流坐庄。据此,所谓公民权利和素质论,制度主义、信仰文化与国民性落后等,举凡近世以来国运不昌、人民困厄,历经外诱内导、反复演说,似乎都全然指向中国“政治不正确”,从而先入为主,让种种不堪与中国身份和历史扯上关系。于是,上至学者官员,下至市井百姓,无论是“经国大业”或日常顿挫,皆顺势作文化声讨和政治归因,或拿国人“不文明、不争气”说事。当然,这其中或许不乏爱之深而恨之切者出于国家民族精神“检疫”的反思与内省,但多数热衷此论者不过是些不明究理、人云亦云,看似卓尔不群,但私下里则更像是抵偿人生“无聊”的愤世嫉俗,虽言辞冠冕堂皇,骨子里却少不了嫌贫爱富、吃里扒外的冷嘲和市侩。 对事实的全息研判是社会德性养成的基础,就组织形态和方法论而言,专制与民主都只能是,也只能是少数人“在场”的权力游戏,无非是选择的方向和路径不同而己,两者都不必然产生基于普世的良政善行,也无助于实现平等自由的“好社会”理想。如果单从规模效应看,前者不过是局限于内部少数人的心智角力或私相授受,讲求的是承前启后和社会权力“责任无限”;后者则倾向于内政外求,鼓动多数议决,但实质则仍是内行面对外行“无明大众”的“旋转门”。所以,无论专制与民主,倘是基于个人或派系立场而置公道人心于不顾, 则无论是由上而下的“顶层设计”;或是自下而上的程序表决,多数人的动机也很难转化为建设性政治伦理和道义担纲。故此,就算是有了开明的辩论, 公众也只是利己的政治打劫和机会主义的避重就轻,由此衍生的社会纷争尽管热闹,但其出发点主要是借“民意”搏取声名,或预设议题结党营私、近亲繁殖的江湖乱。 尤其在中国,倘没有超越个人利害的道德力量,则其所倡导的政治文化无论如何开明理性,与“世界接轨”,都很难获得广泛的社会支持。殊知,批判民粹主义不能取消人民的批判,一旦触及政治课题就得实事求是,就得人多势众并赋予广大人民参与创造历史,建设未来的主人翁精神,而不是蔑视人民并诬其为“屌丝逆袭”或斥之为民粹犯上。否则,仅靠不见烟火的“思想力量”鼓动而缺乏事理依据,则非但改变不了不合理的政治格局,还会让当事者人生受损,空耗心力而无所作为。一般说来,制度主义“学者皆溺于所见”(商鞅语),都有明显的“机械论”倾向,故容易将社会理解为祛魅的世界,定义为没有道德愿景,没有性情和意志的理性主体,从而忽视思想反哺人民、武装人民,以及“为政为大”应有的高尚和神圣感。 所以,总结国家政治风险的真实密码,要义并不仅仅局限于解决“经济人理性”的权利需求,行于资源的有限与人欲的无限扩展之间,其内驱力除了随形就势,永无止境的“货币化”财经政策之外,还应将个人修身正性,内圣外王与现代社会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三观”融会贯通。 尤其中国政治, 举凡一切社会难题皆与之息息相关,故国家“责任无限”的有效性,一向就不仅仅是数字化的变量分析,也不拘一时一事作孤立认证,而是针对人性反复无常的心智功课。由于中国主流不支持推倒重来, 文化道统也不接受分权而治,故惟在现有规则中相机行事、借势发力,并对纷繁处境中的人事布局做到心领神会,才能有所作为而后进行制度创新。众所周知,中国社会一向讲求相互照顾、彼此提携,强调从内部消蚀人际差别,以达成共同体“苟富贵、勿相忘”,强调的是亲亲护持而不在意阶级立场和派系对垒。总之,是既没有形而上学的组织分类,也无所谓主义信条,更多则是推己及人、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一团和气。 从社会发展的次第来看,中国恰恰不是文明高度不够,而是早熟,是国人大都坚信人心向善、有教无类,故历来看重德性双修和文野之别,文化学上更是偏向伦理人情而不习惯“市场交易”。因此可以说,中国政治葆有稳定性的根源就在于历来都讲选贤与能、公而忘私的治平理想,这种基于德能优劣比较而形成的评价于中国人而言,不仅是汇聚人心从而在政治上有为的前提,也是一种人生意义取向和融入“正派社会”的身份安置。 也正是源于此,个人和组织都不在乎流行的观念和政治立场,而更惧怕被罗织道德和品行上的坏名声。因此,以民为本、洋为中用不仅是中国政治哲学的精神内核,也是将来的不二选项,故无论怎么扮国际形象弄和平主义姿态,在中国搞政治文化出小资风头、哗众取宠,都只能是一群养尊处优,不接民气的“精致利己主义者“(钱理群语),他们不仅很难成为政治的支配性力量,反倒像是一些只想不劳而获、混水摸鱼的搅局者。 尽管新时代的开放政治可以容忍批判,并给人以权位下移,或有可能重新分配的幻觉,在展开多数人意见的同时产生观点很自由,而且不被追究的快感, 也可以一人一论声讨、甚至鼓动社会自私自利、不行正道,寻一些义气相投者枉顾社会实际,与国家民族利益背道而驰,但现代政治文化沿袭的仍是传统的老路,即明确而有效的社会救济和群众的积极拥护。 因此,尽管国家与人民忠诚原则屡遭一班玩世者诬为“投靠”强权,或“民粹主义”而备受非难,但数千年累积的政教伦理不仅已成牢固的国情民意,也是当今世界范围(只要国家尚存)个人生计和“名节”安置的最优选项。因此,欲行政治之事业,就得用心参验人心之好恶,其素质也好,体制亦然,国人还是那些人,事还是那些事,正所谓以人弘道而非道弘人。是故,举凡讲政治就得顺天应人,坚定不移走“群众路线”,就得大公无私励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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