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是儒家的创立者,这是今天各种书籍、文章,无论正史,还是野叟曝言,众口一词的不易之说。也是平常百姓习以为常,甚至根深蒂固的一个概念。孔子是儒家的创立者,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铁律,不容置疑,也没什么好疑的。但假如我们某日心血来潮,突然问上一句,事实果真如此吗?假如我们还就较了真,来翻查一下跟孔子本人直接有关的原始材料,我们会发现什么呢?——我们会大吃一惊!在我们司空见惯,熟视无睹,自以为天经地义,最安全,最正常,最没可能出问题的地方,我们一脚踩空了。
翻遍所有与孔子有关的原始资料,没有一本书,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个人,写到过,说过,是孔子创立了儒家;甚至也没有一个人说过孔子创立了儒学。更为关键和重要,也更让人惊异的,是在孔子与儒之间,似乎藏着一个已被时空和后世人有意无意遮蔽、埋藏的巨大隐密。
让我们用事实来说话。
我们先从《论语》说起。在所有与孔子本人直接有关的书籍中,《论语》毫无疑问是最真实、直接、可靠的孔子言行记录。但全部《论语》,总共二十篇,四百多条语录,“全书四百九十二章、一万二千七百个字,(侯外庐《中国思想通史 “维新”束缚下的孔墨思想》),孔子说到儒字的,仅仅只有一次。这就是在《雍也》篇中,“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犹如电光火石之一闪而过,之后,无论是孔子本人,还是孔子那些形形色色,各具特点的弟子,无一人提到过,问及过儒,甚至是与儒字沾边、相关的内容和话语。这就使得孔子对子夏的这次说话,显然如此突兀而不同寻常。在《论语 子罕》篇中,起首一条是:“子罕言利与命与仁”。罕言者,很少说,甚至有闭口不谈的意思(见朱熹《四书集注》),然而据范文澜先生统计,论语里记载讲仁的话,却在一百条以上(《中国通史第一编205页》)。讲了一百多条,都可以说成是罕言,那仅仅是一言带过,绝口不提的儒,与作为被后世奉为儒家,儒学创立者的孔子,这之间的关系,我们该怎么来看待?这难道还不足以引起人们的好奇,乃至讶异吗?
我们再来看《史记》。
司马迁的《史记 孔子世家》,是除《论语》之外,孔子生平事迹最全面详尽的记述。孔子一生言行举止,坎坎坷坷,思想情感,心理波动,史迁用他饱醮激情的笔墨,几乎是事无巨细,尽在篇中。然而,《孔子世家》从头到尾,8000多字,提到儒字的,又仅仅只有一处!(好像是刻意要来跟《论语》形成一对一的呼应对照)。而这一处提到儒字的过程与写法,颇值得细细体会。为了尽可能表现出这种意味,我不得不引述得稍微详细一些。孔子死后,先是鲁哀公作诔,表示追悼之意,严肃认真的子贡为此还很不客气地数落了哀公一番。然后,是写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唯独子贡庐于冢上六年。然后再写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因命曰孔里。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请注意!一直写到这里,司马迁才腾出笔来,带了一句,“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这就是《史记 孔子世家》全文,唯一写到儒字的地方。需要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个诸儒的出现,作者司马迁是完全有意地,将其与孔子弟子,甚至鲁人的出现,专门区隔分别开的!为什么?如果说是孔子创立了儒家,为什么要作这种区隔?很明显,这里的诸儒和子贡他们不是一伙的。难道这就是君子儒与小人儒的区别?如果是,那为什么在孔子,子贡及其他弟子身上,连儒字都懒得说,都免掉了?而这种隔绝,与孔子作为儒家创立者,儒学创始人的形象,是不是离得也太远了一点?
我们再来看看《孔子世家》结尾处的太史公曰,照理说,孔子创立儒家,儒学,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一件不可能忽略的大事。但司马迁又一次付之阙如!史迁说了一通他本人对孔子的景仰,感念,概叹孔子可谓至圣矣!却片言只语没有提到儒字,提到什么孔子创立儒家,儒学之事,以司马迁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高瞻远瞩,烛幽洞微,这难道不也让人心生疑窦吗?!
如果顺着《史记》继续往前走,我们肯定不能遗漏掉,由司马迁首创的《儒林列传》。在这篇直接以儒命名的列传中,司马迁倒确实在一开始写了孔子的删诗书,作春秋,也写到孔子门弟子的简单行略,但司马迁好像只是交待了一种背景,还是没有把孔子,包括孔门弟子跟儒,跟儒学,儒家直接联系起来!更遑论创立学派之事。在这篇《儒林列传》中,讲完了孔子和孔门弟子的事迹后,作为本篇文章的主角,儒,这才姗姗出场,如果孔子是儒家的创立者,这一件在后人看来是堂堂正正、彪炳史册的煌煌伟业,司马迁为何要如此近于刻意淡化地来写孔门与儒的关系,为何没有开门见山,最起码给个明明白白的介绍、说明?《史记》虽不像《春秋》之所谓微言大义,但也绝非信手之作,司马迁本人对孔子的景仰,前文已述,他在孔子与儒之间,笔底究竟掩着一种什么样的难言之隐?至少,我们从字面上读,根本不可能看出孔子创立儒家、儒学的半点印象。莫非孔子创立儒家、儒学这样的事情,在史迁的笔下,竟是一件不值一说,或者说是,不太好说的事?
现在让我们换一个路径,去另外一个地方看看。
四书五经,在后世之人眼里,被视为所谓儒家的命根子;而三礼之《礼记》,在其中又占有极其独特而重要的地位。《礼记》中有一篇《儒行》,整体看,很像是一篇儒者的辩护词与赞美诗,也是日后所谓儒者们立身之本和处世之道的圭臬与指南。但就是这篇《礼记 儒行》,让人玩味之处也颇多。其一,它同样一字未提所谓孔子创立儒家、儒学一说。其二,文章开头,鲁哀公问孔子(如果此事属真,那它发生时,已是孔子晚年,孔子死在哀公十六年),说先生您穿的衣服,是儒服吗?孔子在绕了莫名其妙的半个圈后,回答说:丘不知儒服。稍微熟悉一点中国服饰史的人知道,服装在中国古代,在政治文化学上的重要象征意义和现实意义!胡服骑射的故事,大家不会太陌生,它所引发的震动,无异于一场颠覆性的革命风暴。三礼(《周官》、《仪礼》、《礼记》合称三礼)之中最为重要的即是丧服篇。《书城》杂志一篇名为《大明衣冠何处?》的随笔,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改朝换代与服装的关系。孙中山先生领导辛亥革命,发明中山装,更是直到如今,仍然是国家领导人的装束选择之一。而被后人奉为儒学、儒派开创者的孔子,竟然会以一种听上去不太高兴的口吻说:丘不知儒服!这难道还不够让人吃惊吗?其三,《儒行》一文,文章主体内容,用的是“儒有”的表达格式,这不能不让人产生遐想。它至少说明,在作者写这篇《儒行》时,儒并非铁板一块,并非一个整体性的团队,并非已成“一家一派”,很可能是龙蛇混杂,泥沙俱下的有好也有坏,故称“儒有”。而且,听这辩解语气,应该可以认为,好的还是少数。最后,这托名子曰的长篇“儒有”,稍有古典文学底子的人,一眼就能识别出它与《论语》中孔子说话的天差地别。台湾一位学者,在其《中华文明通史》专著中,直言,孔门弟子作。(笔者甚至怀疑,它是否会出自时间更后的汉儒之手)
以上基本可以算作是与孔子关系直接、近密的材料。如果我们有兴趣继续深挖下去,我想,我们应该首先去先秦其他诸子的著作里翻一翻了。但我们不得不提醒自己要小心翼翼荀子,后世公认的所谓儒学之集大成者。《荀子》一书中,有两篇文章分别写到孔与儒,《仲尼篇》、《儒效篇》。《仲尼篇》中,一个儒字没有。《儒效篇》呢,这是一篇全面论述儒的文章,跟《礼记 儒行》不同的是,《儒效篇》说好也说坏,对儒有赞美,也有痛诋。其中有三处说到孔子,“仲尼将为司寇,沈犹氏不敢朝饮其羊,公慎氏出其妻,慎溃氏踰境而徙,鲁之粥牛马者不豫贾,修正以待之也。”,“客有道曰:孔子曰:‘周公其盛乎!身贵而愈恭,家富而愈俭,胜敌而愈戒。’,应之曰:‘是殆非周公之行,非孔子之言也’”,就是这些,全都在这了,你能看出孔子创立儒家,或儒学的内容么?
言孔不言儒,言儒不言孔,这是我在读先秦诸子书籍时的一个发现,但有一家,打破了我的发现,这就是法家的《韩非子》。《韩非子 显学》篇,劈面头一句就是,“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这是我在全部先秦著作里——墨子除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孔、儒如此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们知道,峻急的韩非,几乎是把孔、墨当作死敌来对待的,韩非以一种近乎蛮不讲理的暴烈逻辑,论证了儒、墨的荒谬,不可行。韩非笔下的儒、墨,是没有什么正面、积极意义的,有的只是怒斥与鄙视。所以,韩非说儒之所至,孔丘也,我们就很难把它看成是种肯定和赞美,而倒有可能是刻意地曲解与误导!况且,很显然,这跟孔子创立儒家,其义之相差,仍不可以道里计。
大家之中,只剩墨子。我知道墨子在他的书里,有长篇的非儒文章。但我手边没有墨子全集。所以,如果有人指出墨子在书中,说了孔子创立了儒家,我愿意就此推翻我的全部论证。
如果我们还不嫌累,还想继续向前,我们大概只能走近至今真伪莫辩的《孔子家语》和《孔丛子》了。虽然笔者认为,这两部“伪作”里的孔子及诸弟子,其言谈举止,音容笑貌,要比《礼记》更形近于《论语》,但既然专家学者们,都说它们是西晋人的伪作,那我们也就趁机作罢歇手吧。
写到这,也许有人会笑着说,你真是太天真,太自不量力,愚不可及了,后人之所以说孔子创立了儒家,是从历史的现实结果来说的,并非一定要像现代政党的成立,得孔子本人亲自组织召开全国第一次代表大会,宣读“党纲”。是的,我承认,历史很多时候,是讲既成事实的,但学术岂能等同于历史的既成事实?更不能等同于政治、军事、商业上的“胜者为王”。孔子之前,儒已存在;孔子时代,儒者遍地,但为何在孔子本人,及和他时代接近的学者都明显显示出孔子与儒之间有着某种疏离,甚至是避忌的情况下,孔子一死,他却成了所谓儒家的创立者,创始人,这之间的变迁是如何跨越的?孔学与先儒,与同时代之儒,与后世之儒,究竟是种什么关系,这岂能是含含糊糊,蒙混过关的事?孔学就非得要与“儒学”融二为一?孔学就非得一定要用儒学来命名?这符合孔子的意思么?孔子若泉下有知,他会怎样来面对所谓儒家、儒学的创立者、创始人,这样一种封赠?怎样面对他本人与所谓儒家、儒学之间的这样一种跨越和变迁?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得继续向前,更深入一步,来探源这个有点神秘莫测的儒,它究竟始源于何处?孔子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跟儒发生关系的?发生过什么样的关系?儒在中国历史的长河里,究竟经历过怎样的荣辱与嬗变?
儒的起源,用扑朔迷离,纷乱如麻,诡异奇谲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儒,《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①指儒家;②旧时指读书人。
许慎《说文解字》:“儒,柔也,术士之称”。段玉裁注:儒、柔以叠韵为训。郑氏《三礼目录》云:……儒之言优也,柔也。能安人,能服人。
我们先且按下这堆解释,另由蹊径,来趟一趟这儒的起源,究竟从何而来。
近人章太炎曾作《原儒》一篇,以他那著名的坚实,晦涩、烦琐的小学功夫,表明了对儒的起源的认识。简明地说,就是儒起始于周朝的王官。
胡适不同意章太炎的观点,胡博士颇有点让人惊讶地说,儒源起于被周武王灭掉的殷商后裔。胡适的论证方法,充满了现代心理学和文学想象的魅力。
其实,章太炎和胡适的观点,并非是冰炭不同器的势不两立,他们各有其依存的根基和价值。
要给予儒一个较为明晰,但又不要太过烦杂的解释,我想,还是应该从平王东迁开始说起。
公元前770年,周平王将周朝的都城由镐京迁到洛邑。在此之前,西周王朝已被犬戎所灭。所以,平王定都洛邑,说起来是迁都,实际是新立了一个国家。这个新的国家当时面临一种什么状况,概括地说,就是王室衰微,诸侯兴起。王室衰微,表现在,一,王室土地日益萎缩,所谓“昔先王日辟百里,今也日蹙百里”(《诗经 大雅 召旻》),而土地,自古及今,都是财富的根本。二,诸侯的“贡献”也日蹙,据范文澜《中国通史》,“按照鲁史春秋所记,242年里,鲁君朝王仅三次,鲁大夫聘周仅四次。鲁是周公的后代,与王室最亲近,朝贡几乎全废,其他诸侯的朝贡自然不会比鲁多一些”。人都不来了,见面礼也就肯定别指望了。
东周王室当时究竟穷到什么地步,我们借几个事例,稍作说明。“开国”之君周平王死后,下葬的钱不够,周王室派人到鲁国去求助“丧葬费”。公元前697年,周桓王私自向鲁国求车,说明,王室穷得连车都置不起了。桓王死后,因为没钱,七年后才得以埋藏。(顾德融 朱顺龙《春秋史》)
穷到这种地步,“不能养活众官”(《中国通史》第一编165页),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一般的书籍,写到这里,都是语焉不详地一笔带过,最多不过说说官学衰,私学起之类。但照笔者看来,正是在这个历史的节点上,“瓦解冰泮,风飞电散,死生契阔,不可问天”(南北朝 庾信《哀江南赋》语),发生了足以影响后世中华民族文明传承与文化衍变的重大事件!古往今来众多历史学家,文化学者,将这段历史中的碎骨连筋忽略不述,漠然走过,在笔者来看,简直是最最不可思议的历史惊奇!
何以言之,如此耸人听闻?
随着王室衰微,没钱养活众官,一场被两千多年前岁月风沙堙没的历史剧,上演了。
大批大批前中央政府王室官员向民间飘散!向那些正在兴起,开始具有日益增长的经济实力,和日前增长的文化需求的诸侯国飘散。
“公元前520年,王子朝结合一批丧失职位的旧官,起兵争王位,兵败,率如氏、毛氏、尹氏、南宫等残部,带着王室所有的曲籍,逃奔到楚国。这是东周文化最大的一次迁移。周人和周典籍大量移入楚国,从此楚国代替东周王国,与宋鲁同为文化中心。”,(《中国通史》第一编165页)可以想见,在东周全部的414年里,这只不过是一次上规模,有组织,有记载的转移。在此之前,更早、更多“散户”流亡式“移民”,如风吹沙扬,细水长流,已完全迭散于史籍之外。
而这,就是儒的历史起源线!
东周王官向民间散落的过程,就是儒之最初的形成过程。
也就是说,由于周王室衰弱,大量官员被“裁减”,或自动流失,从而为春秋、战国时期的“儒”,开始形成最初的细胞,土壤,血液,精脉。从“物质构成”的来源说,他们就是太炎先生所说的王官。而从某种礼仪精神的源流来讲,他们跟周之前朝——殷商后人之间,存在某种渊源关系,也不是没有可能(胡适说)。至于《汉书 艺文志》,推断“儒家者流,出于司徒之官”,精细的同时,多少有点缩杵为针了。
现在,我们得稍稍解释一下,周朝王官的官字。
周朝的王官,跟我们今天的官,其含义颇有不同。周朝的官,其一,权力意味要小,职位意思更重。其二,周朝的王官,跟礼紧密结合在一起。《三礼》中的《周礼》,其实就是有周一朝的全部职官表。周朝是所谓礼法社会,要想在周朝任职为官,必须对周王朝礼制的方方面面,其思想、制度,言词,仪式,操作,法度,规矩,做到通晓娴熟。什么样的人能做到?首先,必须是有知识的人,才有可能。
所以,王官即是知识分子;而周朝的知识分子,不“当官”的,几率微乎其微。
现在,我们有稍许的恍悟了。难怪中国的文人,直到如今的知识分子,看上去一个个这么的像官,这么的想当官,原来用荣格集体无意识理论来说,都不过是一种潜藏极深的历史心理的“复位”啊!
那,王官们又是怎样一步步变成后世所称的儒的呢?
要精确全面地回答这个问题,着实有些难度,孔子的话说,“不足征也”,材料太少。于是我们只好借助侯外庐先生的著作,来稍作勾画。
侯外庐(20世纪中国真正卓越的思想史研究大家)并没有直接说,儒者,来自于周朝王官,而是根据庄子的话,认为儒者来自邹鲁搢绅,这种说法缺乏说明,根据。庄周之语,向来高邈无凭,况且,引的又是杂篇的末章。然而,侯先生叙述儒的演变过程,精劲有力,转述如下:
到了春秋,公子与富子(大夫)争夺,富子大夫取得政权,礼固失其基础,《诗》亦不容于作批判的活动。礼不是成了贵族的交际礼貌仪式,即成了冠婚丧祭的典节,《诗》则流于各种各样的形式。这样便把西周的活文化,变成了死规矩”,“然而,这一项讲究,并不是平常人所能胜任的。它必须有传授的行帮才能给贵族装势头,所谓道诗书礼乐者,即成为名为儒者的职业”。(侯外庐《孔子批判主义社会思想底研究》)
原来在官府里任职,官、礼一体,因为中央政府没钱养不活,官没了,只剩下礼;除了礼,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没有营生的本领,又失去了原有的生存依靠和舞台(平台),只能去向新兴的权贵者找饭吃;而这时的礼,失去了原先的精神与内质,徒然剩下一副装门脸的样子和工具,好比游走卖唱者手中的三弦与二胡,迹近于小丑与乞丐(元朝的九儒十丐,盖源于此)。概言之,这就是儒在中国历史上春秋中后期的嚆矢与滥觞。
从官员(知识分子)到小丑乞丐,这是何等的人生落差!
这里需要补充说明一点的是,在这大群大群向民间飘散的王官当中,有一批被称为“士”的群体。许多学者把儒的生成跟“士”紧紧联系起来,我觉得,这多少有点类似《汉书 艺文志》把儒的起源,限定在“司徒”一职上。“士”本身也是周王朝体制内的人,是王官的一部分。他们有的凭能力,机遇,攀升到上层权势的位置;但更多的,沦落为“儒”。只不过,并没有根据,也没有必要,把所有的“儒”的产生,全都归结到“士”的身上。我们知道,在春秋乱世,百里奚这样的奴隶,管仲这样的死囚,朝夕之间,可以成为宰相,那许许多多的王官,也就有可能上门乞食。《左传》写到过,晋公子重耳流亡途中,向野人乞食,野人给他土块。
对于这样一批被称为儒的人,与孔子时代接近而稍后的墨子,有过这样著名的描写、刻画:
“繁饰礼乐以淫人,久丧伪哀以谩亲,立命缓贫而高浩居,倍本弃事而安怠傲。贪于饮食,惰于作务,陷于饥寒,危于冻馁”,“五谷既收,大丧是随,子姓皆从,得厌饮食。富人有丧,乃大悦,喜曰:‘此衣食之端也!’”(《墨子 非儒下》)
儒、墨对立而相争,上述语也许可视为“政敌”的诬蔑。那就来听听儒学大师荀子的高见:
“偷儒惮事,无廉耻而嗜饮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贱儒也”,“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俨然若终身之虏,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者也”(《荀子 非十二子》《荀子 儒效》)。
更加不堪入耳,不堪入目了。偷儒,贱儒,俗儒,全来了。墨子还是冷嘲,荀子已是痛骂。但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到“嗜饮食”,看来,这算是儒者们的通性了,也正是儒者生存景况的写实和记录——迄今仍为世人所司空见惯。
现在,让我们回到本篇起首,《说文解字》段玉裁的注,继续对儒,作另一角度的破解和剖析。
儒、柔以叠韵为训。郑氏《三礼目录》云:……儒之言优也,柔也。能安人,能服人。 儒、柔以叠韵为训,说得很明白,这就是训诂学上的音近而义同,音同而义近。那柔又作何解呢?郑氏者,两汉经学首屈一指的大师,郑玄也。儒之言优也,柔也。真可谓一语道破!儒-优-柔,这是古今中外,汗牛充栋,堆山填海般关于儒家,儒学,哦,对了,还有儒教的文字中,最一针见血!一剑封喉!最一字千金!的解释。原来柔即是优也!有个成语,优柔寡断。那么,什么是优呢?优者,戏也,《左传 襄公二十八年》有:“饮酒,且观优”。倡优连用,今日仍不时一见,用前人的话说,就是戏子。儒者在权贵家里,那让人眼花缭乱的繁文缛节,不正像是一出戏?像在演戏吗?《史记 孔子世家》其实还有一处出现了儒字,那就是“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优倡侏儒为戏而前”。有古汉语基础的人知道,至少在西汉以前,汉语词汇基本都是由单音节词构成,优倡侏儒应该是四个独立,但意思极为相近的词,这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儒的这个“作戏”的影子,直到今天,不也仍在我们时代的面前影影绰绰,我舞我蹈吗?从儒的诞生之初起,它就是专业的第三产业服务人员,而它的服务对象,由于自谋生路的需要,一开始,就已固定不移了。这也就是鲁迅在《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一文中所指的:“但那都是为了治民众者,即权势者…,为民众本身的,却一点也没有”,根柢即在于此。
这就是儒,在春秋时期的一个基本生存面貌和客观形象。说得简单直白点,就是谁家有喜事,就赶紧凑个班子过去热闹一下;谁家有丧事,又赶紧拉上一拨人马过去热闹一下——弄顿吃的,攒点零花钱。还记得《史记 孔子世家》,写孔子死后葬鲁城北泗上,最后写到的那群像无名鼠辈,偷偷溜溜出来的“诸儒”吗?
说到这,又得插入两句。许慎《说文解字》:儒,柔也,术士之称。这个“术”字,前人虽多有语涉,但也总给人语焉不详的感觉。如果我们把“术”和前文中的“优”联系,情形或许就豁然开朗了。一场大戏做下来,可不是得有“术”么?太炎先生《原儒》中引述的儒者们求雨时的装扮和作派,没“术”,那可是玩不转的。秦始皇坑儒,有人说坑的是术士,术士就是那时的儒。他们帮秦始皇“作戏”,作到中途,全部开溜,始皇一怒之下,把他们全给埋了。一直到两汉皇朝终结之前,儒生,术士,就是一帮抱着“古礼”,像抱着神秘莫测的“装修工程图”的礼仪装修表演队,以装神弄鬼的方式,时好时坏,混口饭吃。
世事两面看。
我们在看尽了儒的这一面后,从历史唯物主义角度出发,我们不能不提到儒的另一面。让我们再次回到侯外庐先生的文章。
“平心而论,我们不能用近代人的眼光来非难古人。搢绅先生一方面因了社会的黑暗,把西周的思想作为‘儒术’而职业化,但另一方面,他们在思想传统上则相对地保持着文化遗产,……才没有将历史传统的文化斩绝”,“学术下私人的运动,乃适应于经济相对国民化,所以,由儒者蜕变而出的显学,一方面是对于春秋文化具文的批判,他方面又是开启‘子学’发展的源流。这一中国古代思想的流变,极关重要。前人很少注意”(《孔子批判主义社会思想底研究》,见《侯外庐史学论文选集》)
是的,即使从最简单的世界史对照来看,在古代以色列亡国前后,在曾经煊赫至极的西罗马帝国灭亡后,也曾有过大批的前朝知识分子,在丧失了一切尊严,人格的环境里,仅仅凭着要活下去的生存本能,保存、散播了本民族的文化余烬。让我们忘记先人身上的污秽与耻辱,而永远记住他们的功绩吧!因为他们的生命早已逝去,而火种已经留下。值得我们抱臂冷眼的,倒是和我们生活在同一时代,同一屋檐下的学者式官员,或官员式学者,他们正给我们上演一幕幕精彩纷呈的“混水摸鱼”,“借尸还魂”,“暗渡陈仓”,“树上开花”的儒学大戏呢。
现在,该到孔子先生出场了。
西方有句名言,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面对孔子,面对孔子突然涌现的丰富而灿烂的思想,我们不免疑问,谁是孔子之前的巨人?周公肯定算一个,因为周公奠定了整个西周王朝的全部礼法制度,但周公距孔子已经将近六百年了。再数,只能列举晋国的叔向和郑国的子产。再往下,就只能举臧文仲、叔孙豹、晏婴等一干人的姓氏——也只能就是个姓氏和零零星星的三两句话。如果说这些就是孔子之前的巨人,那这肩膀着实显得单瘦了点。这时,我们的目光必然地会巡视到前文所说的那一群人,那一群默默无闻的无名氏,那一群衰微王朝里遗落下来的王官演化者,他们在时代犹如锋利弯刃的转折处,在屈辱、卑贱,备受鄙视,玩弄的环境里,怀抱着日益僵硬的西周礼仪,作为自己自谋生路的拐杖,他们无力,也无心,没有任何可能要去完成一桩历史的伟业,他们只能等待巨人的出现,等待巨人来对他们怀抱的遗产点铁成金!这巨人就是孔子。
孔子出生于周公受封所创立的鲁国,鲁国的西周文物、礼仪遗产,在各诸侯国里,无疑首屈一指。《史记 孔子世家》“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环境使然。但光有环境,没有自身的敏而好学,孔子不可能成为冠绝一代的巨人智者。关于孔子的学习,是《论语》里出现最多,也是言说最为精彩,为后人所熟悉的部分,试举数例:
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卫灵公》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公冶长》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述而》
有个问题浮现出来,孔子是怎么学习的?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子张》
不经意间,某个秘密的洞口被触碰到了——“在人”,孔子同凡人一样,也靠向人学习而成就终生,那么,孔子向什么人学习的呢?
以前我们根据《史记》等书,单知道孔子问礼于老聃,学乐于苌弘,学琴于师襄子,这能会是孔子成为一代大家,仅有的学习来源么?那群散落各地,鲁国尤其众多的“贤者”,“不贤者”,“孔子入大庙,每事问”(《八佾》)所问的无名者,其实就是精通、娴熟周礼,在孔子身后,默默奉献了成就其旷世伟业养份的春秋“先儒”。
大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闻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能多鄙事。……”《子罕》
试问,少也贱的孔子,干过些什么样的鄙事?种菜?种粮食?做木匠?手工制作?孔子还能做什么样的鄙事?——说穿了,就是前文所说的,儒者们唯一擅长的“冠婚丧祭”之事!把这鄙事经历跟孔子的好学结合起来,孔子那被可悲地屏蔽了“老师群”,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由上可知,孔子在终其一生的好学中,他的老师,除了周公,叔向,子产,臧文仲,叔孙豹这些名列史册的人物,更多的是那些名不见经传,如散兵游勇,散落各地的儒者。但孔子沉默了这段史实,更甚其事的是,孔子在他本人与儒之间,划出了一道深不可逾的鸿沟。
整部《论语》,都是这道鸿沟喋喋不休的强调,甚至,如果我们对孔子的人生哲学,来个外在式的命名,我们可以将其称为区别哲学,或区别与对比的哲学。还记得孔子对子夏说,“女做君子儒,勿做小人儒吗”?还有“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还有“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论语》之中,类似训导自箴之语,俯拾皆是,不胜枚举。
正是在这种“二元对立”的人性强调中,孔子为他本人及弟子,树立了一种全新的,迥然不同于“先儒”的道德规范与实践。这一新道德规范的实质,就是要反诸自身,主体自立,强调灵魂的自我重建。
子贡曰:“……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也与?”《学而》
子曰:“古之学者为已,今之学者为人”《宪问》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卫灵公》
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学而》
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里仁》
这种新思想的标举,与前面所述的儒者的“五谷既收,大丧是随,子姓皆从,得厌饮食。富人有丧,乃大悦,喜曰:‘此衣食之端也!’”,“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俨然若终身之虏,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者也”,相去何其巨大,对照何等鲜明,分立何等截然!
现在,我们该多少有些理解,孔子那匪夷所思对于儒的避忌,以及孔子“同龄人”,还有史迁的言儒不言孔,言孔不言儒的缘由所在了。
但是,也正因如此,孔丘先生,作为一名精神财富的“超级富豪”,却犯下了“巨额财产来历不明罪”,如果他本人,或其他强有力的证人,不能证实他的“清白”,那孔子“打劫”儒者的“罪名”,将被宣告成立。
最后,笔者将尽可能用精练的笔墨,来叙一叙孔子死后发生的事,也就是另一件更充满历史戏剧性,更令人感慨唏嘘的劫案。
孔子死后,孔子与儒之间,错综微妙,近乎不可言说的关系,也就一步步拉开了演化的序幕。起先是曾子、子贡、子游、子夏,子思等孔门第二代,他们的一系列“完美孔子工程”的启动,其中最重要的是孔子的圣化,和(从历史结果来看)意义、影响更为深远的儒之正名。但一切还都是以和平的,渐变的,大雪无痕的方式演进着。孔与儒演化的第一次金戈铁马之声,来自子思的再传弟子,孟轲。这里,我们只能概略地说,如果非要拿孔子去比耶稣(这在本质上是虚妄的,永远不可能,也没必要成立),那孟子无疑就是保罗,孔、儒的第一次聚变可能性,正来自于此。荀子,先秦时代最后一位伟大的思想家,荀卿的出现,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行将结束的标志。至此,孔、儒之间,已形成惊涛拍涛,不可遏止之势,这也正应了电影《无间道》的那句名言,迟早是要还的。孔子拿了儒者的东西,却又很不地道的不声不响,历史岂能轻易放他过去?但是,即使是在荀子的笔下,孔、儒依然是泾渭分明的两家人,孔、儒依然处于一水相隔的二元分立状态。《荀子》书中《仲尼篇》、《儒效篇》的分立二章,正是孔、儒二元世界的真实写照。
变化的实质性起点,肇始于一个在历史上极不出名的小人物,叔孙通。正是叔孙通在汉高祖手里获得的,类似一项装修工程的机遇,使孔、儒之间,冲破了忸忸怩怩的历史窗隔,从此大大方方走到了一起。也正是在两汉时期,完成了影响中华文化传承巨深的孔儒“一体化”进程。
孔儒结合以后的日子,过得并非一帆风顺;甚至掐指算来,至少在隋唐以前,不顺的时候好像还要更多些;但他们再也没分过手,这也是事实。以至于今天,人们早已认定孔儒是天生的一对,所谓无孔不儒,无儒不孔了。
于是,由于孔儒两家庞大实体(说儒庞大,是指其在后来的历史时空中的积累而言)的这笔巨额“关联交易”,中国历史,中国传统文化史上一桩“惊天大劫案”从此发生了!
当初,孔子站在那群一盘散沙,龙蛇混杂的先儒肩膀上,以横空出世的才智,承继西周,乃至夏、商文化遗产时,据说他整理了大批的古典文献,其中著名的有《诗》、《书》、《礼》、《易》、《春秋》,且让我们一笔一笔重新来审计一番。
这其中的《春秋》其实只是鲁国的《春秋》,当时各国都有自己的《春秋》,但皆散逸不存,只剩下鲁国《春秋》。不过这部《春秋》,如果不是作为《左传》、《公羊传》、《榖粱传》的底本,又扯上一句虚而不实的,什么微言大义自己骗自己的鬼话,其自身是一点史料价值也无,不论也罢。
《诗》,即《诗经》,就算是经过孔子的手,删削过吧,这完全是一部迄至春秋中期以前,群体创作的产物,理应权属全体中华民族的共同财富,怎么能因为经孔子手编辑过,就成为孔门私产?又更怎么能因孔子本人做梦也想不到的孔儒“婚配”,而竟成为所谓儒家的专有私产?!这不是贪天之功,是什么?这不是剽窃、偷盗、抢劫,又是什么?
《书》,即《尚书》,本是夏商周三朝的历史、政治之大事典籍,情形与《诗经》如出一辙,勿庸赘议。
《礼》,应是三礼之合称,其中《周礼》是周朝职官表,肯定是公产无疑。《仪礼》情况不明,有待进一步甄别。《礼记》可算孔门的东西,让他拿走,至于他给不给儒家,那是他们之间的事。
《易》,传说为文王所作,实际有可能出自周朝王官里巫、祝、卜、史等人的集体创作。纵使孔子,或孔门人士有所补益,其主体为公产,应无大疑问。孔门后人最多能享受一点“干股”,岂能又二话不说,全盘往家搬?更别说竟然要整体性地划归于儒家名下。
这是孔儒“婚前”财产的清盘,——实质就是国有资产被盗式流失,本属全体中华民族的集体财富,竟然只因一经孔子之手,就“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成为所谓儒家的经——这还不包括《尔雅》(中国第一部字典)。而更出奇离谱的,还是“孔儒合卺”之后的“文化浩劫”。
孔儒“婚配”,由于三件中国历史上极其重要事件的发生,在中华传统文化话语权上,获得了“舍我其谁”的绝对垄断地位。其一,董仲书-汉武帝的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其二,隋唐以降确立的科举取士;其三,朱熹的理学,及其对孔学,儒学的独家解释权。从此,只要你生在中国,活在中国,只要你识字,能读书,你就不能不是“儒家”一员!这一点,罗素在其《西方的智慧》一书中,说到东哥特的鲍依修斯,有句话,作了最好的侧面注脚:“当然像当时大多数人那样,他不可能不是一个基督教徒”(171页),正像在一个革命最激越的年代,你怎么可能不是一个同志呢?所以,在中华文化史上,从屈原,阮籍,嵇康,到李白,徐渭,兰陵笑笑生,黄宗羲,曹雪芹,王国维,统统都是儒家文化“鱼网”中一份子!谁也走脱不了。所谓“天下英雄尽入吾毂矣!”,所谓“无所逃于天地之间”(黄宗羲《原君》中痛骂小儒之语)。原因何在?因为儒家有皇权“入股”,科举取士,公共社会的道德话语垄断,你不“儒”?你就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遑论什么狗屁鸿鹄之志哉!
在朱熹之前,好歹还给你留出点所谓“佛、道”空间,让你有个换点新鲜空气的地方,一到朱太师“炼”好了理学的头箍绳索,连佛道之学一并化于其中矣!那是儒学、儒家真正一统江山的大好时光。也就是我们当今著名学者?官员?拍胸自豪地说,以儒学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根据所在了。
还记得本文开篇处所引《现代汉语词典》对儒的解释吗?儒,旧称读书人。呵呵,无门无派,一网打尽!
如今,只要你对《诗经》有兴趣,对《尚书》有兴趣,更别说对《论语》,《孟子》有兴趣,那你就一定“儒”了。甚至,你对诸子百家有兴趣,你喜欢翻一翻《尔雅》,《山海经》的插图,那你就“国学”了;而“国学”是以“儒”为代表的(谁说的?官员兼学者说的!),所以,你也就间接地“儒”了!不是有人也给鲁迅赏了顶“国学大师”的冕子吗,由此看来,鲁迅的被“儒”,也就指日可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