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得乐趣的第二条途径是乡饮酒礼。这是孔子的八种礼仪之一。乡饮酒礼在四种情况下举行：一是向其君王举荐贤能之士时；二是乡大夫以宾礼宴饮国中贤者时；三是州长会民习射时；四是党正于蜡祭饮酒——所有这些场合都举行乡饮酒礼，但我们只讨论第四种，因为它是最为民主的一种。 

在谈论乡饮酒礼之前，必须解释什么是蜡。“蜡”一词是“找到”的意思。在一年的第十二个月，人们将收获的所有农作物各取部分聚集在一起，找出它们的创始者并将这些东西祭献给他们。他们是：先啬神（祭神农）、司啬神（祭后稷）、农神（祭古时田官之神）、始创田界庐舍的邮表畦神、猫虎神、坊神和水庸神。这些祭品是感恩之情的表达。其基本原则是：任何东西只要有恩于你，你必须回报它们。猫吃田里的老鼠，虎吃野猪，堤防和水沟各有其功用，所以它们应该得到报答。这样的习俗源于传说时代。事实上，它是感恩的节日。 

祭八神之后，人们祭先祖和五祀。人们穿着黄袍黄冠举行祭祀，表示农民该休息了。黄冠是乡村的服饰，是农夫的标志。收获时节过去，除了休息人们无事可作。因此，在蜡祭后，统治者不再兴建公共工程役使人民。 

乡饮酒礼就在这一时机举行。人们大会于乡学，党正做主人。《仪礼》中有许多相关的细节，但我们将略过它们，只从《礼记·乡饮酒义》中挑出三段。 

首先，该礼有伦理意义。《乡饮酒义》上说： 

“主人拜迎宾于庠门之外，入，三揖而后至阶，三让而后升，所以致尊让也。盥洗扬觯，所以致絜也。拜至，拜洗，拜受，拜送，拜既，所以致敬也。”【1】 

尊、让、净、敬是社会交往的礼节，它们使人们远离争斗，防止暴乱之祸。 

第二，它有社会意义。《乡饮酒义》上说： 

“六十者坐，五十者立侍以听政役，所以明尊长也；六十者三豆，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所以明养老也。民知尊长养老，而后乃能入孝弟。民，入孝弟，出尊长养老，而后成教，成教而后国可安也。”【2】 

第三，该礼包含经济方面的教育。《乡饮酒义》上说： 

“啐酒……于席末，言是席之正，非专为饮食也，为行礼也，此所以贵礼而贱财也。卒觯，致实于西阶上，言是席之上，非专为饮食也，此先礼而后财之义也。先礼而后财，则民作敬让而不争矣。”【3】 

从这一点上说，乡饮酒礼将经济原则和伦理原则统一了起来。 

《礼记·杂记》告诉我们，乡饮酒礼与纯粹的经济原则相谐调，这个原则就是劳作与享受相平衡。子贡去看了蜡祭，看到所有人都喝醉了。孔子问：“赐也乐乎？”子贡说：“一国之人皆若狂，赐未知其乐也！”孔子回答说：“百日之蜡，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4】 

这段对话显示出孔子与他的学生的不同。子贡太严厉，以为人们不应有饮酒的快乐。孔子同情劳动者，认为这个节日对他们是必要的。“一张一弛”是使人们保持身体健康的好规则，它包含着劳动法的原则。 

孔子说：“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5】贵宾与普通客人之间是有区分的，这显示了贵贱有分的社会等级原则；为不同的客人举行的仪式是有多少之别的，这说明了怎样才是用礼适度；在仪式音乐结束后，指定一名监管人（司正）督促人们的行为使其符合礼节，这意味着让人们得到融和快乐而不致造成混乱；人们按照年龄长幼之序互相敬酒，即使管理花瓶和洗涤杯盘的人也享受到同样的欢乐，无一向隅，这是体现了博爱精神的一种惯例；最后，大家在堂下脱去鞋子，升堂入座，开怀畅饮，尽兴奏乐，但始终不失礼仪，这显示人们能够有礼有序地享受节日快乐：这五个特色构成了孔子说“王道之易易也”的理由。 

此种饮酒礼今天依然存在，但是其形式已经非常贵族化了。不过其根本精神在乡村生活的社交饮宴中还能找到，只是已经不用此名，也没有那么多仪式了。 

注释： 

【1】《礼记·乡饮酒义第四十五》，意为：主人走出乡学门外迎宾，并向宾行礼；主人与宾入门后，彼此先后行了三次作揖之礼来到堂阶前；在升阶之前，主人与宾又互相谦让了三次，然后才主人升堂，宾也升堂。这都是为了表示对对方的尊重和谦让。洗过手以后再洗酒杯，然后才举杯饮酒，这是为了表示清洁。宾至而主人拜迎，主人洗酒杯而宾拜洗，主人献酒而宾拜受，宾接受献酒而主人拜送，宾饮酒毕而主人拜谢干杯。这些都是为了表示对对方的敬意。 

【2】《礼记·乡饮酒义第四十五》，意为：六十岁的人坐着，五十岁的人站着伺候，听候使唤，这表示对年长者的尊敬。六十岁的人上三个菜，七十岁的人上四个菜，八十岁的人五个菜，九十岁的人六个菜，这表示对老人的奉养。百姓懂得尊敬年长者，懂得奉养老人，然后才能在家里孝顺父母、敬事兄长。在家里能够孝顺父母、敬事兄长，到社会上才能尊敬年长者和奉养老人，然后才能形成教化。形成了教化，然后国家才能安定。 

【3】《礼记·乡饮酒义第四十五》，意为：宾又尝了一口酒……宾在尝酒时，坐在席的末端，这是表示此席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吃吃喝喝，而在于行礼，这是重礼轻财的表现。宾的干杯是在西阶上，也是表示在此席之上并不只是为了吃吃喝喝，这是先礼后财的表现。人人做到先礼后财，人民就会兴起恭敬谦让的风气，而没有争斗之事了。 

【4】《礼记·杂记下第二十一》，意为：孔子问他：“赐啊，你看出蜡祭给人们带来的巨大欢乐了吗？”子贡答道：“举国上下都像在发酒疯，学生我还看不出乐在何处？”孔子说：“人们辛勤劳作一年，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天享受，这是你体会不到的。让民众一味紧张而没有一天轻松，即使文王、武王也不会这么办。该紧张时紧张，该轻松时轻松，这才是文王、武王治理天下的办法。” 

【5】《礼记·乡饮酒义第四十五》，意为：我参观过乡饮酒礼以后，就知道了王者的教化得到推行是很容易的事。 

（节选自陈焕章《孔门理财学：孔子及其学派的经济思想》，翟玉忠译，陆寿筠校；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