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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章:乐生之道——音乐 
作者:[陈焕章] 来源:[作者惠赐] 2024-11-21
首先,孔子十分喜爱音乐。他在齐听到了舜帝的《韶》乐,竟三个月不知肉味。他说:“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1】他还说:“师挚之始,《关睢》之乱,洋洋乎盈耳哉!”【2】这两句话说明孔子是多么乐于享受音乐之美。事实上,他爱音乐远远超过爱吃肉,悦耳之乐声给他的快乐远远大于口腹之乐。

孔子视音乐为日常生活所必须。《礼记》上说:“(无故)大夫无故不彻县(同“悬”,指钟、磬一类乐器——译者注),士无故不彻琴瑟。”【3】通过《论语》我们知道,除了哭丧的日子,孔子每天都唱歌。当孔子和别人一起唱歌时,如果那人唱得好,他通常要他重唱一遍,然后自己跟着唱。在汉语中“歌”这个词的古义总是包含有乐器的伴奏。因此,孔子从音乐中得到乐趣,不仅是作为一个听者,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演奏者和演唱者。
孔子不仅给自己的学生、还给官员教授音乐。他教授鲁国大师说:“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4】这是孔子的音乐编排,他描述了自己对它的欣赏。
孔子的一大成就是整理了古乐。他说:“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5】孔子热爱音乐,然而他讨厌低俗的音乐,他说:“恶郑声之乱雅乐也。”【6】郑是东周时期的一个商业国家,其淫声淫乐使道德败坏,影响恶劣,因此所有的低俗音乐都被称为郑声。孔子正乐是对曲调的改正,使雅颂的曲调享有应得的地位,而不再同郑声相混淆。孔子让音乐成为人们享乐之对象,但不允许其成为淫声淫乐。他说:“《关睢》,乐而不淫,哀而不伤。”【7】
关于音乐的理论是在《礼记·乐记》中。我们从中选择几段,重排了次序。
对于音乐的起源,《乐记》上说: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8】
这是对音乐的定义,其中也包含着舞蹈或哑剧中人体的律动。简而言之,音乐是人类心灵的产物。
然而,源自人类心灵的任何事物都不是人为的,而是自然的。《乐记》上说:“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9】的确,音乐是宇宙的自然产物,人只是自然的模仿者。
关于制乐的原因,《乐记》上说:
“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乐必发于声音,形于动静,人之道也。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于此矣。故人不耐无乐,乐不耐无形,形而不为道不耐无乱。先王耻其乱,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乐而不流,使其文足论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瘠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气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10】
音乐有两个功能:一是实施快乐;一是指导快乐,使之保持正路。
音乐与社会的关系十分紧密,首先,如《乐记》所说,社会影响音乐:
“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政通矣。”【11】
反之,音乐也会影响社会。《乐记》上说:
“是故志微噍杀之音作,而民思忧,啴谐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而民刚毅。廉直劲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作,而民慈爱。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12】
所以说,音乐首先是人的心灵的产物。每当心灵受到好事或坏事的影响,音乐也会变好或变坏。但最终,人受着音乐的驱使:好音乐使人向善,坏音乐让人堕落。总之,人和音乐互相影响。因此,对于自己内心感自外物、并欲诉之音韵的情感本身,人们要非常小心地把握;同时也应对反过来影响自己的音乐保持警惕。
关于音乐的作用,我们可以分为四个方面。首先,音乐有伦理价值。《乐记》上说:
“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13】
其次,音乐有健体价值。《乐记》上说:
“执其干戚,习其俯仰诎伸,容貌得庄焉;行其缀兆,要其节奏,行列得正焉,进退得齐焉。”【14】
事实上,这里音乐有点像体育馆、剧场或舞蹈学校,让身体得到锻炼。
第三,音乐有社会和政治价值。《乐记》上说:
“是故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乡里之中,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15】
第四,音乐有经济价值。《乐记》上说:
“乐者乐也。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独乐其志,不厌其道,备举其道,不私其欲……故曰:生民之道,乐为大焉。”【16】
《乐记》视音乐为政治经济学的最重大原则这一点十分有趣。这里的引文可能来自谚语,或来自孔子本人或他的弟子。无论出自哪里,它肯定是孔子的原则。因为音乐能在不损害伦理原则的条件下满足经济欲望,这是孔子经济的特点。
音乐由四个组成部分,即乐器、诗歌、歌唱和舞蹈。《乐记》上说:
“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 【17】
让我们只考察歌唱和舞蹈。《乐记》描述声音之美时说:
“故歌者,上如抗,下如队,曲如折,止如槀木,倨中矩,句中钩,累累乎端如贯珠。”【18】
从上面的描述中,我们可以对孔子时代的声乐有一个印象。
古代中国人的舞蹈有点像演戏,分为文舞和武舞两种。文舞舞动羽毛和牛尾,武舞挥舞斧头和盾牌。《乐记》说明他们的一般风格时说:“是故先鼓以警戒,三步以见方,再始以著往,复乱以饬归。”【19】
据说舞蹈的旋转和绕行动作有如风雨。
古代舞蹈是中国戏剧之源。我们找不到文舞的例子,就以武舞为例。孔子说:
“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天子。”【20】
这是武乐的大要。因为它是军事舞蹈,所以孔子说:“尽美矣,未尽美也。”【21】
在古代,歌唱和舞蹈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位置演出:歌者在高台,舞者在下位。但他们相互配合得很和谐,表演的所有特色都呈现得一目了然。到了现代,演员们跟随着音乐将歌唱和舞蹈兼于一身。
我们要知道,按照孔子的观点,妇女根本不应该参与跳舞,只有在低俗的音乐中她们才登台表演。司马迁告诉我们,郑声源于在这方面争名夺誉的王爷们。【22】这类音乐或全由女子演唱或男女混唱。但孔子谴责它。在他的影响下,中国戏剧中没有女演员。不过最近,上海有了全由女子演出的戏剧,天津出现了两性同台演出——这仅是外来影响的开始。
孔子一般反对社会生活中两性的共处,所以他不赞成二者共舞。然而如同欧美一样,古代中国也有男女共舞的风俗。《诗经》中有一首说到:早晨,子仲之子和原的女儿在市场上共舞。(该诗当是《诗经·国风·东门之枌》,全诗为:“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婆其下。穀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婆。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从中我们不知陈焕章所说的“原的女儿”何意,恐陈氏理解有误——译者注)这是我们能找到的唯一实例。这意味着这种舞蹈只是当地的风俗。孔子将之收入《诗经》只是为了谴责这一风俗。在他的影响下,中国从未有过男女之间的社交舞。
孔子说:“移风易俗,莫善于乐。”【23】因此,他的原则是要提高人们的音乐品味。为了抨击孔子并树立起自己的原则,墨子著有《非乐》三篇。他的理论完全以经济的理由作为根据,认为音乐的演奏者和听众都是在浪费时间,因而阻碍着财富的生产。这是说明孔子与墨子不同的最好例证,一个提倡音乐,一个反对音乐。他们都以经济理由捍卫自己的观点:孔子是从消费的角度,认为乐是必须的;而墨子仅从生产的角度看,完全忽视了消费的原则,所以认为乐是一种浪费。这是墨子的最大弱点。
既然孔子那样重视音乐,那为什么中国的音乐如此贫乏呢?简单地说,这是中国学者之过。到了汉代,孔子的《乐经》就已经佚失,因此雅颂的曲调已不得而知了。而且音准管也失传了,所以古典音乐使用的乐器也无从知晓。流传下来的都是被称为低俗的音乐。学者们发现不可能找回孔子的曲调,他们也不关注所谓的低俗音乐,只有穷音乐家为了赚钱才关注它。学者们过于保守,不知道音乐的演化和进步。或许更确切地说,他们是在伦理考虑方面受孔子的影响过大,而忘记了他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则,即音乐是给人愉悦的。因此,一方面他们试图再造古老的乐器,却没有结果;另一方面,他们视流行音乐为郑声,而对之不理不采。那些所谓的古乐没有给人任何享受,于是所谓的低俗音乐必定流行起来。
因为低俗音乐不能得到学者们的扶持,也失去了道德支撑,所以它的发展停滞不前。事实上,尽管低俗音乐不能成为经典,但也决不是完全放纵淫色的。如果学者们将它们作为基础加以改造,中国音乐会得到自然的发展。不幸的是,他们犯了无视流行音乐的巨大错误,这成为中国的巨大损失。实际上他们不是孔子的好门徒,孔子说:“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24】按照孔子的观点,音乐的本质是和谐和怡情,任何音乐如果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而不过度,那就是好音乐。但大多数旧时学者不能理解该原则,即使理解这一点的少数人也没有什么影响力。
注释:
【1】《论语·述而篇第七》,意为:想不到《韶》乐的美达到了这样迷人的地步。
【2】《论语·泰伯篇第八》,意为:从太师挚演奏的序曲开始,到最后演奏《关睢》的结尾,丰富而优美的音乐在我耳边回荡。
【3】《礼记·曲礼下第二》
【4】《论语·八佾篇第三》,意为:乐的道理是可以知道的:开始演奏,各种乐器合奏,声音繁美;继续展开下去,悠扬悦耳,音节分明,连续不断,最后完成。
【5】《论语·子罕篇第九》,意为:我从卫国返回到鲁国以后,乐才得到整理,雅乐和颂乐各有适当的安排。
【6】《论语·阳货篇第十七》,意为:厌恶用郑国的声乐扰乱雅乐。
【7】《论语·八佾篇第三》,意为:《关睢》这篇诗,快乐而不放荡,忧愁而不哀伤。
【8】《礼记·乐记第十九》,意为:音乐的产生,都是人的内心中发出的。人的内心活动,是由于受到外物的影响。人心由于受到外物的影响而萌动,通过声音而表现出来。各种不同的声音相互应和,因此产生变化。由变化形成一定的曲调,就称之为音。按照音来进行演奏和歌唱,配以干戚羽旄,进行舞蹈,称之为乐。
【9】《礼记·乐记第十九》,意为:天地之气流动不息,调和万物生存发展,乐就是依此而兴起的。
【10】《礼记·乐记第十九》,意为:乐就是让人快乐。人要求快乐,是不可避免的常情。乐一定要发出声音,要从动作上表现,这对人来说是通常的道理。声音和动作,表达人的各种心情及其变化,且全部在声音和动作上表现出来。所以人们不能没有乐,乐不能没有形式表现,所表现的不加以规范,就禁不住的会乱。先王以乐乱为耻,所以制定《雅》《颂》等音乐来引导人们,使乐的声音足以使人快乐却不放荡,使乐章足以表达义理而回味有趣,使音乐的曲直、声音的大小、节奏的变化等都能感动人的向善之心,不让邪淫之念和放荡之气影响到人,这是先王制定音乐的目的和方法啊。
【11】《礼记·乐记第十九》,意为:因此太平时期的音乐显得安详愉快,用这来表示太平盛世政治的宽和。社会动乱时期的音乐怨恨而恼怒,用这来表示社会动乱时政治的混乱。亡国时的音乐哀伤,用这来表示当时百姓流离困苦。所以音乐的道理是和政治相通的。
【12】《礼记·乐记第十九》,意为:因此,低沉,责骂,的音乐,容易让民众出现忧患的心情;宽和平缓简洁的音乐,容易使人安康快乐;而粗犷,猛烈,昂奋,音高的,易使民众刚强,坚毅;清明正直庄严诚实的音乐,会使人严肃恭敬;如果是宽舒圆润流畅柔和的音乐,则民众会产生慈善仁爱;如果是随意,散漫,拖沓,放纵的音乐,则民众会邪淫混乱。
【13】《礼记·乐记第十九》,意为: 礼乐不可以片刻离身。全身心投入音乐,则可以修养身心,那么平和、正直、慈善、友爱的心情就会油然而生;有了这样的心情,就会感到快乐……人的心中若有片刻不和不乐,卑鄙奸诈的思想则会侵入。
【14】《礼记·乐记第十九》,意为:拿着干戚,排列齐整,人们的神色就能端庄了,按照节奏,统一步伐.动作整齐,人们的行为就能端正了。
【15】《礼记·乐记第十九》,意为:因此,在宗庙中演奏音乐,君臣上下一同来听,都没有谁不和好恭敬的;在宗族乡邻间演奏,长辈晚辈老人小孩一同来听,没有过谁不礼让和顺的;在家门里演奏的,父子兄弟姐妹一同来听的,没有过谁不相亲和睦的……依照此理,来和合君臣父子的关系,使天下百姓都能亲和有序。
【16】《礼记·乐记第十九》,意为:乐就是使人快乐,君子在乐中能明了自然之道,小人在乐中能得到身心愉悦……能让每个观众感受到快乐的志趣,不反感音乐中所提倡的道义,并能让大家接受和称赞其申明的道义,而不是仅满足个人的私欲……所以说:教化民众的方法,音乐的作用很大啊!
【17】《礼记·乐记第十九》,意为:诗,是说出人们心中的志向;歌,是唱出人们心中的声音;舞,是反映人们的表情。三者都是从心中发出的,用乐器伴奏反映出来。
【18】《礼记·乐记第十九》,意为:所以歌声,高音就高亢上扬,低音就深厚低沉;婉转如曲如折,歌声中止时,嘎然如枯木;歌声平直如绳,弯曲如钩,连绵不绝如串串珍珠。
【19】《礼记·乐记第十九》,意为:所以在表演音乐时,先击鼓以提醒观众,然后前后左右各走三步,以确立起舞的方位,以后就重复往返,舞蹈结束时还能回归开始的位置。
【20】《礼记·乐记第十九》,意为:再说《武》舞开始第一段舞者向北行进,象征武王开始出兵向北讨伐。第二段象征灭掉了殷商,第三段象征武王又向南出兵,第四段象征武王征服了南方各国,使南方各国成为周朝的疆土,第五段舞者分为两队,象征周公、召公一左一右辅佐周王朝,第六段,舞者又回复到开始时的原位,象征着对天子的尊崇。
【21】《论语·八佾篇第三》
【22】参阅《史记·乐书第二》
【23】《孝经》
【24】《论语·阳货篇第十七》,意为:乐呀乐呀,只是说的钟鼓之类的乐器吗?
(节选自陈焕章《孔门理财学:孔子及其学派的经济思想》,翟玉忠译,陆寿筠校;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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