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明代思想家顾宪成(1550~1612年)这句名联激励着一代代中国人投入滔滔社会洪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超越自我,成就事功。 本书是笔者过去十多年做人做事、研习内圣外王的心得。 感触最深的一点是:学术乃时代之元气,国无学不立。学术弱则人弱、国弱,学术强则人强、国强——中国不能放弃自己的古典学术体系,以西方学术取而代之。 过去两千年,中华文明主要与域外两大文明发生了碰撞。一是东汉以后与印度文明的碰撞,结果是佛教的引入;一是明以后与欧洲文明的碰撞,西学大规模引入。 作为一种教化形式,更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佛教丰富了中国文化,改造了中国文化。值得反思的是宋明理学援佛入儒,内在修养方面颠倒本末、高推圣境,以佛家明心见性的逻辑理解《大学》《中庸》,使中华文化积善成德、下学上达,由人道之善成就天道之德的修行路线被埋没;外在事功方面,按佛家判教的逻辑,宋明理学将本土政治、经济、外交等诸子之学,皆视为异端,导致中国文化空疏,国势衰弱千载,两度被北方游牧民族全面占领。 中国文化最鲜明的特色是摆脱了神话和神的信仰,社会生活高度世俗化,理性化。内圣外王一以贯之,体用不二。人在日常世俗生活中成就自己,安时处顺,敦伦尽分——处处直心道场,人人可成圣贤。 宋明理学对中国内圣外王之学破坏力巨大,最后沦为士绅地主阶级的意识形态工具,直到20世纪随着新文化运动和激烈的社会革命,宋明理学作为主流意识形态才退出历史舞台。 恢复中华内圣之学的本来面目,这是本书上编“身家事”的主要内容。 明末西学始东来。在20世纪工业化浪潮席卷全球的大背景下,西学涌入波澜壮阔。西方文化改变了中国文化的整体面貌,将中国从一个落后的农业国推向一个工业门类最齐全的工业强国,何其了得! 事物发展总有两面性。百年来,诸多学人不加批判,生吞活剥地引入西方人文学术,导致学术与现实脱节,本本主义泛滥,话语权旁落,软实力疲弱。 只要某种学术思想在西方人文学界流行,中国学人就将之作为普遍真理引入。这种学术思想是否否定中国历史和文化,都不在考虑范畴之内。他们关心的,是如何成为西方人文学术的中国代言人,成为“镀西学之金”的学术大腕。 作为中国人却反对中国文化——一些人文学者不仅不以此为耻,反而认为天经地义,甚至到处吹嘘如何坚持“学术自由”,如何“思想独立”! 改革开放以来,汗牛充栋的西方人文学术思想被引入中国,这些学术大多与中国历史、现实无关,带有抹不掉的欧洲殖民主义色彩。它们不仅无用,且有害!因为殖民主义不仅会切断古老的贸易路线,还会切断其他族群的宝贵历史。 于是乎,今日之中国大学,成了西方人文学术任意横行的场所。大学学术思想越来越碎片化,越来越混乱——学者们几乎人人异说,“道术为西学裂”,社会缺乏基本价值认同。 长期以来,人文学界努力掩盖以下常识:人文学术不同于自然科学!对于历史文化迥异的文明,一个族群的人文学术很难在其他族群中扎根。比如中国和印度文明交往的历史已有数千年,我们并没有将印度丰富多彩的哲学和宗教引入,在中国文化土壤上扎根的只有高度本土化的佛教。 过去四五百年前,中国同西方文明有了较深入的交流。由于历史文化背景、工业化路线不同,所以我们主要引入了社会主义,其他人文思想都难以在中国开花结果——就算西方文明的主脉基督教,在中国也不过是诸多宗教之一,影响力并不算大。 知识界忘记了文明传播的基本规律,将五花八门的西方学术奉若神明,中国古典学术则被淡化、妖魔化。由于泊来的西方学术常常与中国历史、现实无关,所以学者们就大搞玄学,生搬硬套,用自己熟悉的西方概念胡乱肢解中国现实——上骗政府,下欺公众。 近些年,美国学者曼瑟尔·奥尔森(Mancur Olson)的集体行动理论被引入中国,他的三本主要著作《集体行动的逻辑》、《国家的兴衰》和《权力与繁荣》都有了中文版。 本来,奥尔森的理论有利于我们对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学说,以及中国古典政治学(黄老道家、法家)赏罚观念的理解。但诸多知识分子可不管什么现实,他们不顾奥尔森反对“专制主义”的主张,硬将其“共容性组织”套在中国共产党身上:“我们认为,从中国共产党本身来看,之所以能够以经济治理的身份介入经济增长,可能与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共容性组织的属性和特点有关系。共容性组织(Encompassing Organizations)是奥尔森在其《国家的兴衰:经济增长、滞胀和社会僵化》一书中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和理论······”【1】 表面看来,将中国共产党定义为“共容性组织”是一种创新,实际上,这样只会带来思想混乱。作者们根本不能解释,也不屑思考:为何中国共产党没有如奥尔森笔下的苏共一样(也是一个共容性组织),变成特殊利益集团,对社会巧取豪夺。 笔者并不反对引入西方学术。我们反对的,是对这些思想不加批判地引入,肆无忌惮地传播。只有站在中国本土学术的立场上,不失思想的主体性,才谈得上对西方人文学术实行“拿来主义”。否则,我们会因为消化不良生病,乃至死人! 醒醒吧,人文学者们! 西方讲自由主义政治经济学,不同于中国古典政治经济学轻重术,我们没有必要亦步亦趋; 西方讲基于均势的国际关系理论,不同于中国一统天下的王霸术,我们没有必要亦步亦趋; 西方讲党派竞争选举,乃至抽签选举,不同于中国选贤与能的选举制度,我们没有必要亦步亦趋; 西方讲以现代性为中心的全球史学,不同于中国以礼义王道为核心的春秋大义,我们没有必要亦步亦趋; ······ 若只会跟随西方邯郸学步,不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观照世界,我们将变得不会走路,成为思想的残废,匍匐而归。 从南部非洲的采集游牧部落到西欧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所有族群都有自己的经典,尊崇自己的经典——即使没有文字的族群也通过口头或图画等形式传承经典。因为经典是超越个体生命的集体智慧结晶,是一个族群适应环境、安身立命的根。 过去一百多年,我们最大的失误是抛弃了以经学和诸子百家为核心的经典,失去了建基于其上的中国古典学术体系,失去了中华民族精神上的立足点,这是目前软实力远远落后于经济实力、军事实力的根本原因。 收拾破碎的文化山河,返本开新,以中格西,我们才能走出这一百年历史误区。历史证明:简单否定自我,盲目引入西学,“以西释中”是条邪路、死路! 在21世纪全球大争的时代,在文化软实力已经上升为主要战略力量的条件下,返中华文化之本,开人类文明之新——时不我待! 翟玉忠 2021年7月6日星期二 注释:
【1】权衡、高帆、乔兆红:《复兴与增长:共容性组织推动的经济制度变迁(1921-2011)》,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1年,第20页。
(摘自翟玉忠先生《文脉寻根:重新发现中国文化》,该书由华龄出版社2022年出版;购买作者签名版请加微信:zhai2005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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