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南怀瑾先生《原本大学微言》是中国近现代研究传播《大学》的力作。南师自己以禅宗为根基,学通三教,著述等身。他向广大读者尤其是青少年读者推荐最应阅读的书籍是《论语别裁》和《原本大学微言》。南师在一次演讲中说:“《论语别裁》是我很重要的一本书,另一本非常重要的是《原本大学微言》。诸位如果说对我很相信,请问《原本大学微言》读过吗?不要说读过,翻过吗?看得懂吗?”可见南师自己对《原本大学微言》一书之重视。 笔者认为《原本大学微言》至少有三个特点:一是南师认为《大学》是培养大人之学。南师认为,《大学》的渊源当是《周易·乾卦·文言》中的“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 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 天且弗违,而况於人乎? 况於鬼神乎?”南师通俗地解释到“凡有志于学,内修的功夫和外用的知识,皆能达到某一水准,”可以称之为大人。南师说《大学》“在中国文化中,他是内圣外用之学。”完全不像宋儒所说是初学入门之书,而宋明理学将《大学》培养经世致用人才的功能彻底埋没。所以南师要正本清源。
二是南师在此书中对宋明理学进行了极有历史深度的反思和批判。文本上南师选用的是《礼记·大学》原文,没有采用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南师批评程朱师心自用,不仅妄改《大学》原文,将“亲民”改为“新民”,还打乱《大学》原本的顺序,“擅自改编《大学》次序”,将《大学》分为十章,经一章,传九章。南师还指出朱熹对于《大学》关键概念解释错误。比如朱熹认为“明德”是“人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南师根据佛教道教内修的实际经验评论道:“虚灵不昧是心理上的一种境界,也可以说是意识形成的知觉和感觉心态,这是由父母所生以后的后天现象作用,说它是后天的作用还马马虎虎。如果说是父母未生以前的先天之性,就大有问题了。况且虚灵不昧是他从佛家禅宗,和道家讲究心地做功夫的术语因袭而来的。庄子的‘虚室生白,吉祥,止,止。’百丈禅师所讲的‘灵光独耀’,甚至禅师们惯用的‘一念明灵’,这些都是做静定修养功夫中,心理上所呈现的境界状态,怎么就硬塞进去,指定说这就是曾子所作《大学》明德的内义呢?”
南师还说:“我们最重要的结论是,朱子所说的‘虚灵不昧,只能说它是《大学》下文‘止、定、安、静’求证功夫中的一种境界,不可以用它来诠释注解‘明德’就是虚灵不昧。更不可以就把它当作人生天性原初的本体。”在《原本大学微言》中,南师对宋明理学尤其是程朱的批评比比皆是。他批评宋明理学虽深受佛教道教启发反而攻击佛教道教,“一个知识分子的儒者,如二程夫子、朱熹先生等读书人,当时学了佛、道两家的学问修养,就回来反求诸己,重新打开孔家店,自立门户,也是无可厚非、情有可原的事。这些确实资料,你只要读读程、朱两家遗集,及明了历史变迁,就到处可见。但最不能使人赞同的,明明是借了别家的资本,或者是偷用了别人的本钱,却又指着别人的大门大骂‘异端’,实在令人齿冷,令人反而觉得假道学倒不及真小人了。”孔子开创私学有教无类,宋明理学却将《大学》变做帝王之学,对此,南师评论道:“‘大学之道’,要教化社会上的人,上至天子,下及任何一个平民,都具有这种儒者的学问修养,才算是完成了一个国民人格的教育标准。如曾子所说,‘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能吗?尤其从南宋以后,推崇尊敬程、朱之学的后儒,硬想把《大学》、《中庸》变做帝王们的必读之书,必修之课,而且还要他们做到安静修心,不动心、不动情,学做想象中的尧、舜,岂不真到了迂腐不可救药的地步吗?”“他(指朱熹)首先提出《大学》的‘格物知致’为帝王之学,是为儒学出身的学者引起足以自豪的心态做崇罢了。”可以说研究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人,几乎没有像南师这样对程朱理学进行深刻批判和反思的人。
三是南师从重点从经世致用治国理政的宏伟高度阐述《大学》思想。从《原本大学微言》的目录看,全书一共九篇,南师在第二篇《七证的修养功夫》中阐述了他对七证,即知、止、定、静、安、虑、得的研究,第三篇《内明之学》中重点讨论格物知致。这两篇内容属于内修。其余的第四篇《外用之学》、第五篇《内外兼修之道》、第六篇《齐家治国》、第七篇《治国平天下》、第八篇《儒学演化与国家发展》、第九篇《西方文化与中国》都是从外王、从治国理政经世致用的角度阐述《大学》思想。
明朝丘濬的《大学衍义补》和南怀瑾先生的《原本大学微言》两书在儒家思想的研究与传播中虽然影响较大,但并不居于儒家思想研究的主流。虽然不居主流,两书却代表了儒家思想研究的发展趋势,反映了中国社会真正需要的是内圣与外王相互支撑能够促进社会进步的儒家文化,而不是将内圣外王打成两截,以内圣代替外王空谈心性伦理的假儒家。丘濬在理学框架内丰富《大学》的治国理政的外王思想。南怀瑾先生则捅破程朱理学对《礼记·大学》从文本到义理师心自用式的篡改,而在治国理政的外王阐述上采用经史结合的形式,使得《大学》的外王思想理解起来更加生动,通俗易懂又回味无穷。
实事求是地讲,在政治经济文化分工不发达的先秦时期,内圣的功夫可以直接影响外王。而在政治经济文化分工明确,社会经济文化生活高度发展复杂的近现代,以治国理政为主的外王除了需要内圣,还需要更加专业的知识和能力。上述两书就反映了这种趋势。
今天我们研究《大学》,研究儒家思想,需要走出历代因为种种原因对《大学》和儒家思想的误读,切实从治国理政的高度打通内圣、外王的关系,反对将二者割裂开来讲道德万能的空谈——这项工作正是我们的使命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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