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元前1123年(殷帝辛三十五年)周文王建立国家储备制度并执行与商品储备相联系的货币政策,到公元1937年“现代证券之父”本杰明·格雷厄姆(Benjamin Graham,1894~1976年)出版《储备与稳定》一书,中国古典经济理论相似做法比西方商品储备货币理论早了三千年。 无法走出甲午战败的阴影,100多年来已对中华文化丧失自信心的人马上会断定这是“国粹主义+狭隘民族主义”的夜郎自大!是“把火地岛的政治经济学和现代英国的政治经济学置于同一规律之下”的最陈腐的老生常谈!是“一切古已有之”愚昧思想的牵强附会……幸好本杰明·格雷厄姆在写这本书的时侯谦逊地加了个副标题,以提示人们这一理论的中国起源:A modern ever-normal granary,正确的中文译法是:现代常平仓! 在西方环境经济学出现以前,中国古典经济理论就将生态纳入了经济管理和国民核算体系;在新古典主义经济学依旧迷信市场会“自动”带来均衡的时代,中国古典经济理论早已经将百姓均平理论数理化;当西方最杰出的经济学家希望以“商品本位货币计划的创始人”的身份流芳百世的时候,中国人已经实践这一理论数千年之久。 中国古典经济理论具有现代意义。它出色地解决了人与生态环境的均衡,以及通过储备实现生产与消费的平衡问题。《管子》开篇一语道破了至今仍困扰西方的上述问题,书中强调经济生活必须符合自然本身的生产原则,并用储备碾平市场经济周期。(《管子·牧民第一》原文:“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 最集中论述中国古典经济理论理论的文献是《管子》一书,主要在后面的轻重十六篇。书中认为轻重理论发轫于中华文明之初的伏羲时代。甘肃大地湾等处的考古发掘告诉我们,当时生产力水平低下,社会结构简单,人们还处于胼足脂手、刀耕火种、开拓蛮荒的时代。 《管子·国准》记载,从周人开始(确切地说是从殷末开始)中国人开始用储备调节经济。据说黄帝当政的时代,努力除掉各地的武装。虞舜当政的时代,断竭水泽,伐尽山林。夏后氏当政的时代,焚毁草薮和大泽,不准民间增加财利。殷人当政的时代,不许诸侯经营牛马畜牧事业,还限制他们制造武器和工具。周人当政的时代,统一管理有技能的人才,集中储备各种物资。 作为一个族群对自然环境的反应,自然灾害常常是中国古典经济理论兴起的催化剂。《管子·山权数》记载,在水旱之年,夏禹和商汤都曾用发行货币的方法缓解危机,似乎夏朝和商初并没有商品储备制度。 作者写道:“商汤在位时有七年旱灾,夏禹在位时有五年水灾。人民没有饭吃以致有出卖儿女的。商汤用庄山的金属铸币,来赎救人民无食而出卖儿女的;夏禹用历山的金属铸币,来赎救人民无食而出卖儿女的。所以,君主对于天时水旱不能掌握防备,人力和土地财物也都无从掌握了。因此,成王业的君主总是每年贮蓄粮食十分之三,三年多就能有够吃一年的贮备。三十七年就能有够吃十一年多一点的贮备。每年贮蓄收成的三分之一不至于伤害民生,还可以促使农民重视农业并勤奋劳作。这样即使天灾毁坏土地,发生凶旱水涝,百姓也不会有死于沟堑或沿街乞讨的了。”(原文:汤七年旱,禹五年水,民之无粮卖子者。汤以庄山之金铸币,而赎民之无粮卖子者;禹以历山之金铸币,而赎民之无粮卖子者。故天权失,人地之权皆失也。故王者岁守十分之参,三年与少半成岁,三十一年而藏十一年与少半。藏三之一不足以伤民,而农夫敬事力作。故天毁埊,凶旱水泆,民无入于沟壑乞请者也。) 在甲骨文中,我们发现了商王让自己的臣下巡查仓廪的记载:“己巳卜,贞:令吴省在南廪。”意思是说,商王命名吴之人省视在南地的仓廪,说明当时已经有了国家级别的公共储备。 作为“孔子删尚书之余”,《逸周书》对周人完善中国古典经济理论作了极其详细的阐述。其中两章最值得我们关注,一是《籴匡解第五》,二是《大匡解第十一》。表面上看来,两者都是讲殷末周人是如何救灾救荒的,但《籴匡解第五》采用的主要是救济节约和政府到市场买粮,措施包括:施舍用物以赈济穷困,国君亲自巡察各方灾情,卿大夫参与告籴,庶子协助运粮。开仓同吃,民不藏粮(原文:舍用振穹,君亲巡方,卿参告籴,余子倅运,开禀同食,民不藏粮)。按照《国语·鲁语》的说法:“国有饥馑,卿出告籴,古之制也”。 公元前1123年的周文王时代,的确发生了很严重的饥荒,因为除了《逸周书》,地下文献《竹书纪年》也作了记载,上面说:“(帝辛)三十五年,周大饥,西伯自程迁于丰。”《大匡》首先讲了文王召集各级官员商讨救济之道,然后阐述了具体政策,其中储备和金融手段变得极为重要: “对官员的任职进行了考察,了解了各地该办的利民之事。就得想法赈救灾荒。广泛救助灾民,官员不得违抗。查究清退骄顽凶残的人,收捕放逐对抗不满的人。谨慎地联系那些怠惰的,使什伍自相担保。感化劝勉游手好闲的,把事情办得合于节度,一年四季都顺顺当当。使农夫各自养家,家家男子都出门耕种。仓廪分设各地,各地命令农夫纳粮。按规定征收谷物,竞相比赛积藏。藏粮不要买卖,否则市场就不再均衡。布散公家的钱币,乡正作借贷的担保。丰年也不急于偿还,真正进行救助,便于辅助百姓生财。百姓财生食足,再征收赋税。按人口供给食物,人人有饭吃才可征取赋税。外地食物不足,就开关周济粮食。粮食少的就不转运,孤寡不得抛弃。粮食多的不必留存,要转运外乡。边城粮食不多,也不必多留,足够众人守城就行。派出众人,赶着车子运粮,不分早晚地运送。”(原文:官考其职,乡问其利,因谋其灾,旁匡于众,无敢有违。诘退骄顽,方收不服,慎惟怠堕,什伍相保,动劝游居,事节说茂,农夫任户,户尽夫出。农廪分乡,乡命受粮,程课物征,躬竞比藏,藏不粥籴,籴不加均,赋洒其币,乡正保贷。成年不偿,信诚匡助,以辅殖财。财殖足食,克赋为征,数口以食,食均有赋。外食不赡,开关通粮,粮穷不转,孤寡不废。滞不转留,戍城不留,众足以守,出旅分均,驰车送逝,旦夕运粮。) 为贯彻上述政策,周政府还发布文告,决心打击黑市和囤积居奇的投机行为,保证金融和市场的稳定,维护商人的利益。 中国古典经济理论在商末周文王时代已经完成其理论基础。如果将中国古典经济理论比作一个人的成长,就会发现它大致可分为发育期(伏羲氏至周文王,约公元前6000年至公元前1123年)、成熟期(约从公元前11世纪至公元前1世纪)、衰落期(公元前1世纪开始,至今也没有实现复兴)。 经过管仲、李悝、桑弘羊,中国古典经济理论在战国秦汉时期逐步成熟,其具体内容我们将在后面详述。这里要指出的是:管仲的轻重理论、范蠡的平粜法、李悝的平籴政策、桑弘羊的平准均输、耿寿昌的常平仓,王安石变法……尽管这些政策的实施背景和范围有很大差别,但他们的理论基础是一致的,即通过基本商品的储备,稳定价格,调节市场,实现百姓均平。 (节选自翟玉忠《道法中国:二十一世纪中华文明的复兴》,该书由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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