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以前,先哲多反对用儒家思想代替中国古典政治学的核心法家。西汉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说,儒家要君主作天下人的表率,君主倡导,臣下应和,君主先行,臣下随从。这样一来,君主劳累而臣下却得安逸。至于他们关于大道的要旨,主张舍弃刚强与贪欲,去掉聪明与智慧,将这些放在一边而用术治理天下。但精神过度使用就会衰竭,身体过度劳累就会疲惫,身体和精神受到扰乱,就会不得安宁。(原文: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绌聪明,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 汉以后中国亦出现了李世民、康熙这样以法治国的人物,他们曾给中国带来了短暂的辉煌。这些法家人物为什么不能恢复先秦时代的光荣呢?热爱中国、深深了解中国历史又对中国文明彻底失望、极力主张西化的柏杨(他说过:“你就是掐着我的脖子,我还是要叫嚷:‘绝对崇洋’”)清楚地看到了其中的原因,《中国人史纲》中他将之总结为以下两点: 一、佛教的传入,使人认为痛苦是命中注定、无法避免的,但它却是来世欢乐的种子。反抗暴政、反抗侵略和追求幸福真理的意志普遍消沉。 二、儒家学派的主流理学兴起,士大夫阶层的结构更为坚固,他们运用政府的和礼教的力量,阻止任何改革,使公孙鞅于纪元前4世纪时造成的因改革而突飞猛进的奇迹不能再现。中华文化已进入老境。(柏杨,《中国人史纲》,同心出版社,2005年11月,第26页) 亲亲相隐代替了人人平等的法律,儒家士大夫阶层的出现将社会功勋制(按一个人对社会贡献的大小获取社会资源的制度安排)打得粉碎,法家强调的实用性技术、数目字管理被儒家视为小人所关心的东西——中华文明所有最宝贵的东西都被淹没于儒化大“酱缸”中,慢慢腐朽,被人遗忘…… 历史学家黄仁宇认为,缺乏数字管理是中国不能实现工业化、现代化,没有像英、美等国那样在近代发展起来的主要原因。这显然有失偏颇,中国早就实现了精密的数目字管理,1993年连云港市尹湾汉墓出土的西汉政府档案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数学经典《九章算术》是一种应用数学体系,其中的每一章都反映着数字化管理的政治经济体系。有研究者甚至将《九章算术》与西汉的政府部门联系起来,比如《方田》主要应用于生产领域,与治粟内史等相对应;《商功》主要应用于工程建设,与将作大匠(官名,秦代称将作少府,西汉景帝时改称将作大匠,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的土木营建方面)等相对应等等。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可把《九章算术》看作中国古典政治经济理论的数理化形式。 《九章算术》的应用问题涉及法律、关税、金融、土地等各个方面,与中国古典政治经济实践密不可分。在《九章算术》定型的过程中,中国古典政治经济理论家也直接参与其中。刘徽在《九章算术注》原序中论述该书历史时说,《九章算术》源于《周礼》中的“九数”,经西汉初期的张苍、中晚期的耿寿昌收集破损的《九章》残简,进行删改和增补,改用汉代通行的语言编辑加工而成。 其中耿寿昌是西汉宣帝时杰出理财家,任大司农中丞。他推广常平仓制度,取得了很好的经济社会效果。据《汉书·食货志》记载:“寿昌遂令边郡皆筑仓,以谷贱时增其贾而籴,以利农,谷贵时减贾而粜,名日常平仓,便民之。”然而,仅在10年后(公元前44年),“柔仁好儒”的汉元帝在儒臣怂恿下,以常平仓与民争利为由,将之废除。 不是没有数目字管理,儒化才导致中国衰势。儒家治国理念占统治地位后,中国重实用技艺和数目管理的传统逐步消失。过去两千年来,我们有大量军队,却常被少数游牧民族击败;我们有大量的财富,却被来自草原或海上的民族大肆掠夺;我们有太多勤奋的知识分子,却没有太多实用技术上的创造力…… 遗憾的是,今天,儒家独尊被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儒家简直成了中国文化的代名词——这是当代中国的文化大悲剧! (节选自翟玉忠《道法中国:二十一世纪中华文明的复兴》,该书由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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