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17年9月16日下午,翟玉忠先生在北京龙心俱乐部做了题为《从人工智能到大道智慧——人工智能时代的中国文化》的讲演。龙心俱乐部,是“中国企业家文化论坛”旗下的一个民间企业家俱乐部,已经成功举办80多场高水平的文化活动。
翟先生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角度指出:人工智能使人类不再深入生产过程,而是逐步退出了直接生产过程,这是世界文明史上“万年未有之大变局”。人类不能株守现代社会资本至上、技术至上,物欲至上的原则,从政治经济到道德伦理,我们都应回归大道智慧。仅争当制造智能机器人的2%是远远不够的,孔子“庶之、富之、教之”的经世济民思想——必将王者归来! 以下是讲演全文——
从176万年前的阿舍利手斧到21世纪的人工智能,生产工具的改变如此之大——技术不仅重塑了人类,也重塑了整个地球。 2016年,Google公司的AlphaGo在与世界围棋冠军李世石的对局中,以4:1的绝对优势击败李世石,再一次让世人对技术的进步叹为观止。2017年2月,软银CEO兼董事长孙正义(Masayoshi Son)在巴塞罗那“世界移动通讯大会”(Mobile World Congress tech conference)的讲演中断言 :三十年内机器人数量和智力均将超越人类——“三十年后,你脚上所穿的鞋子或许会比你的大脑更加‘智能’。”?【1】 人工智能的巨大潜力逼迫世人思考:如果脑力劳动很大程度上为我们自身所造的机器所取代,人类将何去何从? 新事物会产生新问题,也会带来新机遇。人工智能也不例外,最好的办法,不是粗暴地否定它,而是去适应它。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是: 人是什么? 如果人只是能制造工具的理性动物,那么无论是理性推理能力还是制造工具的能力,计算机都可能超过人。人不同于人工智能的最大特点是什么呢?我认为中国先贤说得对,人有自我约束的自由意志,有因人之情节制人欲的能力(礼义),能够去爱人(仁),适当的处理事务(义)。这是机器,乃至许多动植物所欠缺的。 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五行》阐述了人与动植、物的本质不同,文中说:“如果考察草木的本性,其虽然有生命,但是没有好恶的感情。如果考察鸟兽的本性,其虽有好恶的感情,但是没有礼义道德。如果考察人的本性,就能够明确知道只有人类被赋予仁义之德。”(原文:循草木之性,则有生焉,而无好恶焉。循禽兽之性,则有好恶焉,而无礼义焉。循人之性,则巍然知独有仁义也。) 人工智能不具有自我意识,科学家们也没有弄清自我意识产生的机制。自然语言处理和搜索专家吴军博士在其《智能时代:大数据与智能革命重新定义未来》一书写道:“每当我谈到机器智能对人类社会的冲击时,听众们总是要问:未来的时代是人的时代,还是机器的时代?我们是否会被机器控制?我的回答是:未来依然是人的时代,我们不会被机器控制,机器在完成任务时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如Google的AlphaGo,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在下棋。”【2】 公众关于机器人的知识多受到科幻大片的影响,充满了太多的梦想渴望或危机意识。事实上,专家们普遍担心的是随着人工智能取代人工作,大多数人成为“无用阶级”,而极少数“有用阶级”统治整个世界。 畅销书《未来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写道:“我已一再强调,人工智能目前绝无法做到与人类匹敌。但对大多数的现代工作来说,99%的人类特性及能力都是多余的。人工智能要把人类挤出就业市场,只要在特定行业需要的特定能力上超越人类,就已足够。”【3】 似乎除了考古学家,所有职业都面临来自人工智能的巨大威胁。赫拉利引用牛津大学卡尔•弗瑞(Carl Benedikt Frey)及迈克尔•奥斯本(Michael A. Osborne)《就业的未来》(The Future of Employment)研究报告:到了2033年,电话营销人员和保险业务员大概有99%的概率会失业。运动赛事的裁判有98%的可能性,收银员97%、厨师96%、服务员94%、律师助手94%、导游91%、面包师89%、公交车司机89%、建筑工人88%、兽医助手86%、安保人员84%、船员83%、调酒师77%、档案管理员76%、木匠72%、救生员67%。【4】 赫拉利预言,人工智能时代会催生许多只能在电子虚拟世界中寻求快乐的社会多余人,“无用阶级”。他写道:“到了21世纪,我们可能看到的是一个全新而庞大的阶级:这一群人没有任何经济、政治或艺术价值,对社会的繁荣、力量和荣耀也没有任何贡献。”【5】 另一方面,极少数在人工智能时代获利的人,可能会统治世界。吴军博士写道:“制造智能机器的人就不同了,他们可能只占人口的不到2%甚至更少,却在某种程度上控制着世界。”【6】 由于经济和政治的极度不平等,人类会不会跌入“无用阶级”和“有用阶级”的巨大鸿沟,带来无穷的灾难,一如工业革命后人类经历巨大的苦难一样? 笔者认为这是可能的。今天,我们需要未雨绸缪,用人类大历史的眼光,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角度辩证地看待工人智能,让人工智能造福人类社会——杞人忧天式的思考和批判没有太多现实意义! 一、人类万年未有之大变局 “万物生长靠太阳”告诉我们一个基本的事实:生活在地球上的人类主要依赖源自太阳的能源。但人不能如植物一样直接靠光合作用利用太阳能,只能间接利用它。从大历史的角度说,生产力的发展意味着人类开发(接近)太阳能的能力越来越强,生产链条越来越长,社会组织越来越复杂化。 原始人类过着“准动物”的生活,靠采集和狩猎获取自然存在的能源;后来,通过驯化植物和动物,我们改变了动植物的基因,农业社会产生了,社会也变得更加复杂,公元前1000年以前,主要大陆都建立起了超越血缘和地域,垄断合法暴力的政府。十八世纪以来,我们学会了利用数亿年前储存在地球表面的太阳能——化石能源,工业社会建立起来,人类的体力获得了解放。今天,我们已经利用太阳自身产生能源的方式(核能)或直接将太阳能转化为电能,信息时代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展开的,它的显著标志是脑力的解放。 上述进程始于20万年前智人出现之时。随着人类改造自然越来越深入,来自太阳能源的利用越来越广泛,社会生产链条越来越长,今天,一架波音飞机的生产已经成为全球性的。近20万年来一个历史大趋势是:人类需要投入更多的工作时间和精力,以便拥有更多的财富、养活更多的人口——竞争和紧张已经成为一种现代病。 人工智能改变这一切。那些由机器人参与设计,组织生产的自动化“黑灯工厂”,使人类从繁重的体力劳动和枯燥的脑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它意味着生产方式的“原始化”,即人不再直接深入生产过程! 我们以新、旧石器时代的大转折说明,人工智能出现以前生产方式变化的整体趋势。人类绝对多数时间都生活在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农业革命和稳定定居生活公元前9000年才从西南亚地区开始,并迅速扩展到世界其他地区。从那时起,我们开始改造动物和植物的基因,让他们适应人类的生产生活。最初的转基因动植物是通过人类培育基因突变的种子,以某个物种纵向遗传的形式进行的,这与当代基因工程实施的跨特种横向基因转移完全不同——后者的风险需要我们认真评估。 一个重要的例证是对主食小麦的驯化。斯坦福大学历史学和古典文学教授伊恩•莫里斯清晰描述了这一驯化过程:“野生小麦是一年生植物。成熟时它的花序轴(把每一个种子附在植物上的小梗)变软,种子会一颗接一颗落到地上,落地后种子的保护壳破碎,开始萌芽。每年,大概每一两百万株野生小麦中会有一株在一个单基因上发生加强花序轴的随机突变,也就是说它的种子成熟后不会落到地上,无法继续传递其基因。如此一来,这些变异的植物就从基因库里消失了(由下一世代里新的随机变异所替代)。但在人类觅食者开始通过收割植物和再种植部分种子来干预野生小麦的基因库后,至少某些变异植物会把它们的基因传递下去,而基因库中变异的比例会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增加。计算机模拟表明,变异性状在理论上只需区区数百年便可完全取代原始的野生植物物种,不过从考古学证据来看,这实际需要几千年的时间。随后,只有在人类继续收割和重新种植的情况下,被驯化的全新小麦物种才有可能繁殖下去。人类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因为他们的劳动(农耕)所生产的卡路里远胜觅食者通过采集野生小麦所获取的热量。驯化的动植物是最早的转基因生物。”【7】 农业社会,人类不仅驯化了动植物,也改变了整个地球面貌,今天地球上约有50%的土地用以放牧和种植。旧石器时代的人类曾经使各大陆的大型动物灭绝,却很少如农人一样改变地貌和物种基因——农业技术使我们以家养动物和种植的形式,更直接有效地利用太阳能源,拥有更高的生产力,养活更多的人口。 我们研究新石器时代巨大变化的时候,不应忽视旧石器时代的文化成就,并对当时的生活状态想入非非——这不利于我们从人类最漫长的生产生活经验中获得有益的启示。 人类文明建基于旧石器时代。当时人类开始使用火、弓箭和针,制造精美的岩画,并将自己的领地扩展到地球大部分地区。这是惊人的成就,因为其他的大型动物,与人类的广泛分布相近的,只有狮子。 不错,石器时代人们改造自然的能力还很低,主要靠采集和狩猎天然物种生活,一个人需要大约10平方千米土地。不能形成大型社会组织,一个地方的资源贫乏之后必须迁徙他方。人类学家估计,以血缘为纽带的采集和狩猎群体一般只有10至20个人,多数人一生遇到的人不足500个。 他们的生活注定食不裹腹,悲惨凄凉吗? 世界上许多民族都有黄金时代的传说。庄子说,上古之时,百姓保有他们固有的本能和天性,织布而后穿衣,耕种而后吃饭,这就是人类共有的德行和本能。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浑然一体,没有一点儿偏私,任其自然。所以上古人类天性最完善,人们的行动总是稳重自然,目光总专一而无所顾盼。当时,山野里没有路径和隧道,水面没有船只和桥梁,各种生物共同生活,人类的居所相通相连而没有什么乡、县差别,禽兽成群结队,草木自在生长。因此禽兽可以用绳子牵引着游玩,鸟鹊的巢窠可以攀登上去看。在那个纯真时代,人类跟禽兽一同居住,跟各种生物并存,哪里知道什么君子、小人!人人都没有什么无用的知识,本能和天性也就不会丧失;人人都无私欲,这叫“素朴”。(《庄子•外篇•马蹄》原文: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 庄子更具体地指出,在赫胥氏时代,百姓居处不知道做些什么,走动也知道去哪里,口里含着食物嬉戏,鼓着吃饱的肚子游玩。所谓:“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通“嬉”——笔者注),鼓腹而游。”(《庄子•外篇•马蹄》) 孔子也说,晚至夏商周三代英明君主在位的时代,还有过天下为公,人民和乐的大同之世。《礼记•礼运第九》引孔子言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令人感到惊异的是,当代人类学家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史前“黄金时代”的存在。美国人类学家,芝加哥大学教授塞林斯(Marshall Sahlins)将之称为“原初丰裕社会”。【8】 十九世纪以前,信奉线性进化史观的欧洲学者曾普遍认为旧石器时代先民的生活长期食不裹腹,极为悲惨,极其野蛮。这一改变是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开始,不同学科的学者在对非洲南部卡拉哈里沙漠中的昆人(布须曼人的一支)的研究过程中发现:采集狩猎民族几乎过着田园牧歌式的生活,除去每周不到20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他们实际拥有大量闲暇时间自娱自乐,他们的饮食营养健康。对其他处于旧石器时代、未受到现代文明影响的土著居民的研究,在不同程度上印证了上述观点。 谈到昆人的生产生活状况,美国著名历史学家L.S.斯塔夫里阿诺斯这样描述道: “他们每周用于狩猎采集的时间仅15至20小时,其余时间都用来休息、做游戏、聊天、一块儿抽烟、互相打扮和访问附近营地的朋友。由于昆人投人较少的劳动就能获得必需的食物供应,年轻人无须干活。一般要长到十五六岁时,女孩才和母亲一起去搜寻食物,男孩同父亲一道去狩猎。在营地,昆人按传统的男女分工分派工作:妇女负责照管孩子、烧煮蔬菜和小猎物、端上食品、洗涤器具和清扫炉灶,男人负责收集柴火、屠宰捕到的野兽、烤肉和制造工具。 “在昆人血族社会,基本的公社制在财产均分方面表现得很明显。各昆人群体均集体‘占有’周围大约25平方英里的土地——不难推知,这是各昆人群体所能管理的最大范围。如果某个群体一时缺乏食物,可以预料,该群体会请求别的群体允许他们去邻近地区采集食物。别的群体通常是会允许的,因为他们明白,这种照顾在必要时将得到回报。易腐败的食物无论是肉类还是植物,都由群体所有成员共同分享。但是,工具和衣服是所有者的私有财产。 “公社制还从财产均分扩展到昆人的受到严格规定的社会行为方面。例如,如果一个狩猎者打猎非常成功,时常满载而归,那么就会有人采取措施抑制其骄傲自满的倾向或对他人摆威风的欲望。昆人群体中的一个成员解释说:我们不允许化何人自吹自擂,因为他的骄傲总有一天会使他杀死别人。所以我们总是讲他提供的肉毫无价值……我们以这种方式使他变得心灰意懒,谦和有礼。” 考古学家和人类学家基本同意昆人这样的社会包含旧石器时代的基本特点:以血缘为基础,生产关系以公有制和合作为基础,不存在明显的等级制度。 为什么私有财富的积累没有吸引力?这当与原始先民时常迁徙觅食的生产方式有关。因为不断游走的条件下,过多的财富是一种负担。 需要指出的是,我们不能将旧石器时代先民的生活理想化,事实上他们会遭遇到食物短缺的困顿。相对于现代人,他们的身体也差,许多儿童在15岁以前便夭折了,多半的人在50岁之前死去。【10】 幸运的是,现代社会已经在极大程度上解决了饥荒和诸多疾病问题,人类寿命由此大幅度提高。尤瓦尔•赫拉利写道:“现在如果再有饥荒、瘟疫和战争爆发而不受人类控制,我们会觉得一定是哪个人出了问题,应该成立调查委员会来研究研究,而且对自己许下承诺,下次一定要做得更好。而且,这套办法还真行得通。此类灾难发生的次数及频率确实都在下降。因营养过剩而死亡的人数超过因营养不良而死亡的人数,因年老而死亡的人数超过因传染病死亡者,自杀身亡的人数甚至超过被士兵、恐怖分子和犯罪分子杀害人数的总和,这些都是史无前例的。”【11】 我们为何如此关注原始先民的生产生活状况呢? 因为智能时代的人类将和原始先民一样,花更少的时间,得到更为丰富的产品,有更多的闲暇时间。为了让人工智能造福于人类,我们有必要学习原始先民的经验,包括对公有制的维护,对平等的关注。这方面,中国文化显示出了巨大优势。 在中国传统政治经济观念中,并没有私有神圣观念,主张公有与私有并存不悖,公私相分。国家作为整体,有调节财富生产与分配的义务和责任。要做到这一点,国家必须有充足的公共物质储备。所以中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核心经典《管子》“牧民第一”开篇就指出:“凡有地牧民者,务在四时,守在仓廪。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犹言“开发”——笔者注),则民留处;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管子•国蓄第七十三》对于如何实现“务在四时,守在仓廪”?以及为何要“务在四时,守在仓廪”都作了明确的阐发。《管子•国蓄第七十三》的作者认为,由于个体能力不同,不受干预的市场必然导致贫困分化,最终产生人剥削人的现象,只有国家调节市场,市场才会均衡发展。上面说:“分地若一,强者能守;分财若一,智者能收。智者有什倍人之功,愚者有不赓本之事。然而人君不能调,故民有相百倍之生也……然则人君非能散积聚,钧羡不足,分并财利而调民事也,则君虽强本趣耕,而自为铸币而无已,乃今使民下相役耳,恶能以为治乎?”(大意:相同的土地,强者善于掌握;相同的财产,智者善于收罗。往往是智者可以攫取十倍的高利,而愚者连本钱都捞不回来。如果人君不能及时调剂,民间财产就会出现百倍的差距……所以,一个君主,如不能散开囤积,调剂余缺,分散兼并的财利,调节人民的用费,即使加强农业,督促生产,自己在那里无休止地铸造货币,也只是造成人民互相奴役而已,怎么能算得上国家大治呢?) 国家调控的关键是有丰富的物资和资本储备,《管子•国蓄第七十三》将农业时代最重要的粮食比作人民的“司命”,以强调其重要性。上面说:“五谷食米,民之司命也;黄金刀币,民之通施也。故善者执其通施以御其司命,故民力可得而尽也。” 吴军博士在《智能时代:大数据与智能革命重新定义未来》一书中提供一个数字:在美国将近一半的人不上税甚至从政府拿补贴——未来人类可能如原始先民一样只需极少量的工作就能享受丰裕的生活,我们已经从美国等国看到了这种生活模式的雏形。 难道,普通人真的会成为“无用阶级”,沉迷于虚拟现实中“娱乐至死”吗?在孔子看来,一个国家除了为人民提供基本的生存保障,还要使人们的物质和精神财富丰裕起来。只有物质与精神平衡发展,人类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这就是孔子“庶而富,富而教”的思想,它为我们处理人工智能时代的政经与教化关系提供了指南。 《论语•子路篇第十三》记载,孔子到卫国去,冉有为他驾车。孔子说:“人口真多呀!”冉有说:“人口已经够多了,还要再做什么呢?”孔子说:“使他们富起来。”冉有说:“富了以后又还要做些什么?”孔子说:“对他们进行教化。”(原文: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人工智能时代的“教”(教化)的核心是什么呢? 笔者认为在机器人与人共生的时代,我们需要建立起有助于人类可持续发展的道德体系——人工智能时代的普世伦理原则。 二、人工智能时代的普世伦理原则 现代社会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五色令人盲。私人财富的积累、等级化失去了旧石器时代原始先民“鼓腹而游”的前提条件。人工智能时代的最大危险是人的物化、异化、乃至退化。阻止这一趋势的唯一方法,就是回归因人情节人欲的礼义之道。积善成德,追寻大道智慧、真正的快乐和幸福——成圣成贤,得到超越物欲的“孔颜之乐”。 礼的本质是调整人与物的关系,人如何不成为外在事物的奴隶,回归其自然本性——因此,礼义的本质是普世性的。因为地球上任何人都要处理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只是不同文化在处理这个问题时,选择了迥然不同的形式,比如宗教。 《礼记•乐记第十九》论礼乐的产生时指出:人的本性是清静的,天性使然。受到外物的影响而产生各种冲动,这是由人性产生的欲求。外物的各种影响使人产生了不同的感觉,喜好和厌恶的情绪就出来了。人们对好的事物总不会主动拒绝,外界美好事物持续存在,不断诱惑人,如是人们不能反省自己,就会沉溺其中, 难以自拔,这样就会丧失人的天性。外物对人的影响诱惑种类繁多无穷无尽,若没有节制,在外物的影响下,人就会被外物所诱惑并深陷其中,成为外在事物的俘虏,失去其自然本性。(原文:“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惑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通“智”——笔者注】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 在“一定要让人上瘾”已经成为网络游戏业界规则的时代,我们如何防止“人化物”,人的物化呢? 笔者认为,人工智能时代道德伦理的基本原则要在礼义的地基上树立起来,不仅人要去遵守,也需要机器人去遵守,这些原则当写入机器人的基本程序之中,作为道德编码指导机器人的所有行为。它们包括:自然原则、中庸原则、取大原则。 2007年,英国企业家,计算机科学家大卫•利维(David Levy)出版了《与机器人的爱与性》(Love and Sex with Robots)一书,他在书中预测,到2050年左右,人类与机器人结婚将正常化。利维写道:“人和机器人坠入爱河,将和人类之间迸发爱情一样平常。同时,人类性行为的次数和做爱的体位都将得到扩展,因为机器人能教给你更多,超过世界上所有已出版的性爱指南。”【13】 现实比利维预言走得更快,不仅智能仿生情侣机器人已经上市,而且有人宣布与机器人订婚。2016年底,法国女孩Lilly宣布,自己已经和叫InMoovator的机器人订婚,一旦人类与机器人的婚姻在法国合法化后,他们将立即结婚。实际上InMoovator只是Lilly自己亲自动手,利用3D打印技术制作的机器人,可能与未来仿生情侣机器人相差很远。【14】 但我们仍然要清楚,男女之间的关系,夫妇之道是天地生生之大德的基础,这方面的异化不能提倡——欧洲有些国家甚至让幼儿园的孩子讨论同性婚姻的合法性,而不是教育儿童自然的生命原则!《周易•序卦》论夫妇关系的重要意义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仪有所错。” 夫妇关系是神圣的自然关系,是人类社会的基础,剥离它将会对人类文明产生严重后果。《白虎通•嫁娶篇》指出:“人道所以有嫁娶何?以为情性之大,莫若男女。男女之交,人情之始,莫若夫妇。《易》曰:‘天地氤氲(yīn yūn,指湿热飘荡的云气,烟云弥漫的样子——笔者注。)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人承天地施阴阳,故设嫁娶之礼者,重人伦、广继嗣也。” 人生活在天地之间,若我们公然违背自然原则,就如同让鱼儿离开水,结果将是灾难性的。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第二十五章》) 违背万物之自然,天必祸之! 自然原则要求遵守中庸原则,在世俗化的现代社会于人事中修习大道智慧。这里的中庸不是“三条大路走中间”的庸俗市侩主义,而是要做到事事合宜,恰当。《礼记•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中和之用,是参赞天地化育的大道,要做到这一点,需从“诚”的心法,“慎独”功夫下手。《礼记•中庸》说:“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这段话的意思是说, 道是不能片刻离身的,如果能片刻离身,就不称其为道了,所以说君子对于人所看不见的、听不到的心性要始终保持戒慎恐惧;隐微的心性不能被觉照、发扬,所以君子要做好慎独功夫,时时处处反省自己。 中庸原则强调的是合宜,而非极端。我们不能在消费主义狂欢中无何止地贪求物质享受,因为人类真正的快乐与物质的丰富并不成正比。赫拉利举例说:“对美国而言,20世纪后半叶是一个黄金时代。先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获胜,随后在冷战时期也取得更关键的胜利,让美国成为全球首屈一指的超级大国。从1950年到2000年,美国GDP从2万亿美元增长到12万亿美元。人均实际收入增加了一倍。新发明的避孕药让性爱变得前所未有的无拘无束。妇女、同性恋、非洲裔美国人和其他少数民族也终于从美国这块大饼中分到了比过去大许多的一块。便宜的汽车、冰箱、空调、吸尘器、洗碗机、洗衣机、电话、电视和计算机如潮水般涌来,人们的日常生活彻底变了样。但研究显示,美国人在20世纪90年代的主观幸福感,与20世纪50年代的调查结果仍然大致相同。”【15】 对欧洲和亚洲地区的研究也得到了类似的结果。在中国,世界价值观调查结果显示,最幸福人群的百分比从1990年的30%下降到2008年的20%。要知道,此间18年是中国经济增长极快的时期。人们将收入与幸福的这种关系称为“伊斯特林悖论”。理查德•伊斯特林是南加州大学的经济学家,他发现:“从长期来看,幸福和收入没有关系。”【16】 今天已经将用毒品,生物化学方法为别人提供(快乐)服务当成犯罪,在中国,毒品犯罪会被判处死刑。但现代人类迷信持续增长,更快、更高、更强,不知节制自己,中道而行——长此以往,远离自然常态,整个社会只会变得更弱且不可持续。 需要改变的是我们的经济、消费、健康和幸福观念。一切商品、一切服务、一切娱乐,都不应以牺牲长远的身心安乐为代价。 在不违背自然原则和中庸原则的前提下,人类应该最大限度地追求自己的理想与快乐,这是就“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的大取原则。 道德上的大取原则,墨家曾作过详细阐发。《墨子•大取篇》说:“权非为是也,亦非为非也。权,正也。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也,非取害也,取利也。其所取者,人之所执也。遇盗人,而断指以免身,利也。其遇盗人,害也。断指与断腕,利于天下相若,无择也。死生利若一,无择也。”这段话大意是说,“权”不等于“是”,也不等于“非”。“权”是衡量利害大小,是非的标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宁肯断掉一个指头,也要争取保存手腕。在利中是取大的,在害中是取小的。所谓“害中取小”,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不是“取害”,而是“取利”。这里所说的“取”,指执持采取。遇到强盗,被迫断掉一个指头以保住生命,就保住生命这一点来是利,就遇到强盗被迫断掉一个指头来说是害。断掉一个指头与断掉手腕,如果对天下所带来的利益是相等的,那么就无所选择,不予计较。甚至于死生,如果对天下所带来的利益是相等的,那么也无所选择,不予计较。 人工智能伦理研究中有个著名的电车难题: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电车朝他们驶来,片刻后就要碾压到他们。幸运的是,你可以拉一个拉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问题在于,那个疯子在另一个电车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是否应拉杆? 这时我们显然应按取大原则,拉动拉杆,保全五个人的生命,损失一个人的生命,做到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若另一条轨道也有五个人,则当“无择”,让电车继续按原轨道运行下去。 每当一种新事物来临,总会有人做出耸人听闻的预言,并试图阻止新事物的发展。善者因之,我们应去适应人工智能时代新的生产和生活现实——不是反对人工智能,而是要学会善用人工智能 人类不能株守现代社会资本至上、技术至上,物欲至上的原则!从政治经济到道德伦理,我们都应回归大道智慧。在不断世俗化的时代,世俗化的中国文化及其内圣外王高度发展、高度融合的大道,必将造福于二十一世纪的人工智能时代。 伦理上,我们要重新确立以“道法自然”为准绳的伦理原则;政治经济生活中,仅争当制造智能机器人的2%是远远不够的,孔子“庶之、富之、教之”的思想——必将王者归来!
注释:
【1】孙正义:《三十年内机器人数量和智力均将超越人类》,网址:http://tech.qq.com/a/20170228/030321.htm,访问日期:2017年9月4日。 【2】吴军:《智能时代:大数据与智能革命重新定义未来》,中信出版社 ,2016年,第365页。 【3】【以】尤瓦尔•赫拉利:《未来简史》, 林俊宏译,中信出版社,2017年2月,第292页。 【4】同上,第295页。 【5】同上,第295页。 【6】同【2】,第365页。 【7】【美】伊恩•莫里斯:《人类的演变:采集者、农夫与大工业时代》,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52页。 【8】参阅萨林斯:《石器时代经济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10月。 【9】【美】L.S.斯塔夫里阿诺斯:《远古以来的人类生命线:一部新的世 界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年,第29-30页。 【10】同【7】,第38页。 【11】同【3】,第2页。 【12】同【2】,第355页。 【13】转引自:【美】雪莉•特克尔:《群体性孤独》,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6页。 【14】《19岁法国少女与机器人订婚:婚后生活是这样》新闻报道,网址:http://tech.cnr.cn/techgd/20161224/t20161224_523388454.shtml,访问时间:2017年9月3日。 【15】同【3】,第30页。 【16】参阅【美】乌麦尔•哈克:《新商业文明:从利润到价值》,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36-1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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