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阐微: 在中国古典经济理论中,国家主导经济生活是极为重要的,经济生活不能由自由放任的市场决定,所以“决塞”成为治国的七项原则,“七法”之一。《管子•七法第六》的作者认为:“驱众移民,不知决塞不可。”那么“决塞”的具体内容有哪些呢?《七法第六》详细解释说:“予夺也、险易也、利害也、难易也、开闭也、杀生也,谓之决塞。” 《山至数第七十六》强调:“圣人理之以徐疾,守之以决塞,夺之以轻重,行之以仁义。故与天壤同数,此王者之大辔也。”《地数第七十七》还说:“伊尹善通移、轻重,开阖、决塞,通于高下徐疾之策坐起之。” 文中的“士室”指每里所置的里尉办公居住之处。士室之谋用行政手段,通过赎买垄断商品,人为提高商品价格获取财政收入,实现社会的转移支付。历史上这种作法常常遭到富人的反对,需要强有力的国家机器支撑才能实现。如果单凭穿丧服,靠道德感化,是不可能实现“损有余,补不足”的调控目标的。士室之谋的目的是抚恤战士,是法家“显耕战之士”的直接体现。 译文: 桓公想对死难者的后代进行抚恤,他说:“我们国家,是处在四面受敌地位的国家,是依靠国外输入粮食的国家,又是虎狼野兽栖息的山区。现在每次战争都有死伤。对于死难者的孤儿,那些白发老人的孙子,对靠丈夫当兵过活的寡妇,没有东西救济他们,该怎么办?”管仲回答说:“我们国家的豪门大族:那些升大官、有采邑囤积财物的人们,国君若控制这些人的财物,市场物价就可以上涨,不控制就下降;若把这些人的财物掌握起来,物价就可以上涨,不掌握就下降。因为当大官的、有采邑的、富商、蓄贾、积余财的、藏盈利的、囤积财物的人家,都是我们国家的富豪。所以,国君要穿上白布丧衣到士室去,召集那些功臣、世家、当大官的、有采邑的、积余财的、藏盈利的、囤积财物的人家,对他们说:‘城防不固容易被敌人攻破,没有粮食贮备容易被敌人围困,天下各国都如此,齐国怎么能不加以考虑呢?你们各位大夫凡存有粮食的都不可自由处理。要用平价向你们收购。’接着就定好合同。粮食数量,不许他们夸大或缩小。这样一来,缺粮无粮的百姓,都闻风而纷纷买粮,买多的买少的,络绎不绝;远道的近道的,不推而自来。国内粮价坐涨达四十倍。国君就可以拿出四十倍的粮食来赈济孤儿寡妇,收养贫病之人,照顾穷而无子的孤老。使他们不至于卖身为奴而得到生活供养,也使他们不至于死于沟壑。这样,广大战士就会争先作战而勇往直前,不贪生惜命而为国效力,舆死扶伤,为国牺牲者可达到半数以上。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战士们并非好战而轻死,是轻重之术的作用使之如此的。” 原文: 桓公欲赏死事之后,曰:“吾国者,衢处之国,馈食之都,虎狼之所栖也,今每战舆死扶伤,如孤,荼首之孙,仰倳戟之宝,吾无由与之,为之奈何?”管子对曰:“吾国之豪家,迁封、食邑而居者,君章之以物则物重,不章以物则物轻;守之以物则物重,不守以物则物轻。故迁封、食邑、富商、蓄贾、积余、藏羡、跱蓄之家,此吾国之豪也,故君请缟素而就士室,朝功臣、世家、迁封、食邑、积余、藏羡、跱蓄之家曰:‘城肥致冲,无委致围。天下有虑,齐独不与其谋?子大夫有五谷菽粟者勿敢左右,请以平贾取之子。与之定其券契之齿。釜鏂之数,不得为侈弇焉。困穷之民闻而籴之,釜鏂无止,远通不推。国粟之贾坐长而四十倍。君出四十倍之粟以振孤寡,牧贫病,视独老穷而无子者,靡得相鬻而养之,勿使赴于沟浍之中,若此,则士争前战为颜行,不偷而为用,舆死扶伤,死者过半。此何故也?士非好战而轻死,轻重之分使然也。” 古今案例分析: 战争总会使政府财政支出急剧增加,这时用某种手段聚敛财富是古今中外不同国家常用的方法。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有些“特殊经济方法”会固定下来,成为一种经济调控机制,所得税(income tax)就是这样。所得税实际上也是一种“损富人之有余”的制度设计,西方有些经济学家把累进所得税制看作是资本主义社会的“自动调节器”,是实现“财富均等化”的主要工具。 所得税是国家就法人或个人的所得课征的一类税收。它具有如下特点:应纳税所得额一般指的是扣减费用以后的纯所得,严格按照纯所得征税,是征收所得税的基本原则。 那么所得税是如何产生的呢? 1798年,英国为了弥补英法战争的临时经费需要,由财政大臣(后为首相)小皮特首创战时所得税,1802年战争结束,征收中止。次年战事又起,英国又重新开征所得税,并宣布六个月后停征,实际上直到1816年战争结束才停征;1842年英国又开征所得税,后来经过多次反复才成为永久性的税种。 战争确实会改变政府在经济生活中的地位。美国内战以前,政府的年度预算平均低于国民生产总值的2%,是真正的“小政府”。但内战的需要改变了这一切,为大幅度增加财政收入,北部的联邦政府靠发行国债、增加税收(包括累进所得税)以及全面的金融体制改革(国家银行体系的建立和法定货币美钞的发行),打赢了经济战。南部邦联增加财政的方法是印刷纸币,当然收获的只有通货膨胀。南部邦联靠印发纸币筹集资金的60%,靠税收筹集不足5%,而北部联邦这两个数字分别为13%和21%。所以当南部邦联通货膨胀率超过9000%时,北部的生活费仅上约升80%,然后慢慢下降,到战争结束后趋于平稳。 政治气候的极度不稳定会影响战时公债的发行。林肯的财政大臣萨蒙•P•蔡斯比别人更了解这一点,它任命了费城的银行家杰伊•库克作为特别代理人去发售滞销的公债。杰伊•库克是历史上最伟大的推销员之一,到1864 年1月,杰伊•库克的公司销售了价值 5.13 亿美元的合众国公债,认购数超过了计划发行量。 杰伊•库克没有像齐桓公一样“缟素而就士室”,但却在报纸上大登广告,宣扬购买公债既是崇高的爱国主义,又有看得见的实惠。他组织了2500个分销代理处在北部每一个地方销售公债。库克使人们自觉自愿地购买了政府的公债券。差不多有一百万北部人——每四家人有一家——买了战时公债。 北部联邦林肯政府的税收政策很成功,1862年7月1日林肯签署的岁入议案实际上对一切都要征税。其中累进所得税规定:每年收入在600到1万美元的人,要纳3%的所得税,每年收入在1万美元以上的人,要纳5%的所得税(1864年作了修正,加重了税率,收入在600美元以上的提高到5%,收入在10000美元以上的提高到10%)。比如纽约的大富翁斯图尔特每年收入为400万美元,他不得不缴纳40万美元的所得税,在内战期间政府的所得税收入达5500万美元。 中国古典经济理论主张为国家理财“见予之形,不见夺之理”,所以传统上中国政府不特别重视税收的作用。“士室之谋”没有向富人收税,而是通过平价购买的方法,将财富集中到政府手里,然后再用中国传统的轻重之术操纵价格,游刃有余地增加财政收入——这种既控制富人,又不剥夺富人的方法,在西方经济传统中是欠缺的;现实中累进所得税根本达不到“百姓均平”的效果,这也是导致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力量恶性膨胀的根本原因之一。
(节选自翟玉忠《国富策——中国古典经济思想及其三十六计》,该书由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0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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