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不写批判文章了，因为关心我的朋友多次劝说：君时间宝贵，与其破，不如立；与其批判别人，不如阐扬圣学！
深以为然。
惭愧的是，我达不到“八风吹不动”的境界。
近日读到于建嵘先生微博上的《连坐的新时代》一文，还是决定写点什么。因为他不像清华大学的秦晖教授那样，简单地将法家归为“魔鬼”，并胡说法家讲性恶论，是西方基督教性恶论的“中国版”；于建嵘先生则不同，他能摆出一些事实，并大讲错误道理。
于建嵘，吾不识。据微博上的介绍，他是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社会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
《连坐的新时代》一文，我也并非全盘反对。相反，我认为有些现象特别值得注意，包括对中国古典政治智慧的乱用。比如他开篇讲的那个例子：
“一位著名经济学家，退休后参加了某一合法的民间研究机构。最近，原单位以保持意识形态的纯洁性，要求他退出这一民间研究机构，否则，就不让原单位进入某项工程，原单位几百名工作人员的收入受到严重影响。这位老先生为了不影响原同事们的经济收入，被逼无奈，只得退出。”
关于那位经济学家的事，作者语焉不详。但有关部门的做法确实有问题，假如那位经济学家犯了罪，依法判处就是；若违反了组织原则，依规处罚就是。最后有关部门却以“不让原单位进入某项工程”的方法逼迫他，这就是乱用连带责任原则了。
因为很显然，在这一事件中，原单位的几百名工作人员是不应当受连带责任的，倒是那个单位的相关领导，要接受处罚，因为这些领导没有尽到领导之责。
这种上下级间的连坐制度在中国产生极早。比如秦律就规定，每年对耕牛饲养情况进行考核时，成绩优秀的，赏赐田啬夫酒一壶，干肉十条，免除饲牛者一次更役，赏赐牛长资劳三十天；成绩低劣的，申斥田啬夫，罚饲牛者资劳两个月。（《睡虎地秦墓竹简·秦律十八种·廄苑律》原文：以四月、七月、十月、正月膚田牛。卒歲，以正月大課之，最，賜田嗇夫壺酉[通“酒”]束脯，為旱[当为“皂”字]者除一更，賜牛長日三旬；殿者，誶田嗇夫，罰冗皂者二月。）
这里赏罚不仅涉及当事人，还涉及主事者、领导者——使整个社会形成一个充满活力的有机整体，这也是秦国强大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在于建嵘先生眼里，一切都是中华法系连带责任原则的过错，基于此的连坐制度本身就是坏的。这就如同某君偶然看到一个烂苹果，他就断言天下的苹果都不可以吃——何其愚蠢！
紧接着，于建嵘先生引用了那位经济学家的话，开始大批中国文化了。他写道：“堂堂正正的国家级研究单位，全是一些顶级的教授或研究员，却使出了如此下流的连坐做法，还如此理直气壮，不知廉耻，这是什么时代啊?! ”
连坐下流！行连坐不知廉耻！
于建嵘先生开始发挥他的学者特长，引经据典地抨击他心目中的“连坐制度”，因为连坐制度早该“被扫进历史垃圾堆”。
他首先引用司马迁《史记·商君列传》中的话，用以证明“恶政”连坐制度起源之早，“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者同赏，匿奸者与降敌者同罚。”
太史公行文，惜墨如金，所以我们不知道商鞅行连坐的详细情况，比如在什么情况下“不告奸者腰斩”，司马迁就没有说。通过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出土的《睡虎地秦墓竹简》我们知道，现实中，连带责任的施行是有严格条件的，根本就不是无原则的乱杀无辜，充分体现“慎刑”原则。
《睡虎地秦墓竹简·法律答问》中就有好多条涉及连坐是否该施行。比如甲盗钱用以买丝，把丝寄存在乙方处，乙收受了，如果乙不了解盗窃的事，它就不应论罪。（原文：甲盗钱以买丝，寄乙，乙受，弗智[知]，乙论可[何][也]？毋论。）
再比如，丈夫盗窃一千钱，在其妻处藏匿了三百，妻如知道丈夫盗窃而藏钱，应按盗窃三百论处；若不知道，就不追究。（《睡虎地秦墓竹简·法律答问》原文：夫盗千钱，妻所匿三百，可[何]以论妻？妻智[知]夫盗而匿之，当以三百论为盗；不智[知]，为收。）
于建嵘先生引用的第二段经典出自《韩非子·制分第五十五》，引文当是这样的（他原来的引文很乱）：“盖里相坐而已。禁尚有连于己者，理不得[不]相窥，唯恐不得免。有奸心者不令得忘，窥者多也。如此，则慎己而窥彼，发奸之密。告过者免罪受赏，失奸者必诛连刑。如此，则奸类发矣。奸不容细，私告任坐使然也。”
按于建嵘先生的理解，“这种将与犯罪分子有一定社会关系的人列为惩治对象的连坐制度，不符合现代文明。它作为基层社会的控制形式，让人人自危，户户自保，最终相互袒护。”
于先生不会不知道，这段引文是对韩非子下面一段设问的回答：“是故夫至治之国，善以止奸为务。是何也？其法通乎人情，关乎治理也。然则去微奸之道奈何？其务令之相规[通“窥”]其情者也。则使相窥奈何？曰……”
建立在连带责任原则基础上的连坐制度是防止犯罪的重要手段，是实现社会公义、发扬社会公德的法律支撑，怎么会“人人自危，户户自保”？难道看别人犯罪、杀人，危害社会，一个正常、正直的人不能挺身而出，站出来揭发举报吗？
现代中国社会，一些知识分子阴暗的心理最害怕的就是一个“公”字！从公有，到公正，再到公德，一切姓“公”的东西都让他们天生恐惧；他们要的是一个“私”字，从私欲到私有，都被他们在自由的旗帜下无条件地“圣化”了——在自由的名义下，这些人干了多少坏事啊！
行文到此，于建嵘先生终于要回归西方法系的伊甸园了，即消灭中华法系无所不在的连带责任原则，实现西方责任自负原则，“一人犯法一人当”。
就这样，通过以偏概全，断章取义的文字“戏法”，于建嵘教授从“落后”的现实中国回到了“现代”的天国西方。
现实永远扎根于历史文化传统。所以抨击完中国传统文化，于教授还不忘“连坐”当代社会制度。让我们看看于建嵘先生是如何“下流”的。文中说：“我原来总将这些各种奇葩的连坐式规定，归结为基层干部素质不高等原因。现在看来，并不尽然。除了已经根植于国民精神之中的思想观念之外，某种统治结构的需要更应是主要原因。”
这是什么样的“统治结构”？作者同样语焉不详——心虚的人永远害怕说出真话！我想，在于建嵘先生的字典里，除了“极权、专制、封建”、“不民主、不宪政、不自由”之外，也没有太多新花样了……
世人喜欢重复一句老话：一百多年前，是西方炮舰轰开了中国的大门，让中国人睁开眼睛看世界。
一百年后的今天，笔者真心希望秦晖、于建嵘这样的西化学者能够睁开眼睛看中国！中国不是西方的倒影，不能什么都“西是中非”——遥望西方天空的同时，不要忘记自己脚下的土地和祖宗，中国的历史、文化和现实……
可惜，和平年代无炮舰，只能用半天时间，作文扣君门了。
——但求善听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