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历史探微
明朝是怎样“失交趾”的? 
作者:[胡丹] 来源:[明清史研究资讯2016-03-06] 2016-03-09

 

    大明最新的一个省(布政司)——交阯,在永乐末年已陷入动乱,仁宗即位后,叛乱加剧,向全境蔓延。自永乐五年(1407)交阯地区重入中国版图,到它在宣德二年(1427)得而复失,前后不过二十年时间。
    交阯之失,宦官要负很大的责任。
1.马骐激变
    位于今天越南北部的安南国,是最早向大明称臣的几个国家之一,朱元璋编写《皇明祖训》时将其列入十五个“不征之国”,表示永不对其用兵。永乐初年,安南发生内乱,其国王一族已绝,朱棣在派兵剿除叛臣后,乘势“郡县其地”,将安南变成大明的一个新的布政司——交阯布政司(俗称为省)。
    由于统治不得法,没过几年,交阯就发生了严重的骚乱。永乐十七年(1419年)的潘僚之乱,就是交阯宦官马骐逼反的!
    潘僚之父名叫潘季祐,在降明后被授予交阯按察司副使一职,兼掌乂安府(乂安府位于交阯南部,治约当今越南河静省、乂安省与老挝甘蒙省)事,是地方上的兵头。季祐死后,由潘僚承其官。潘氏父子皆为降官,但降官不好当,屡屡遭受宦官马骐的“非理凌虐”。最终潘僚与土官陈苔等反于衙仪县(属乂安府),聚众焚掠州县,杀害官吏。这是自张辅三征交阯之后境内发生的第一次较大规模的反叛事件,造成连锁反应,一些原先归降的土官跟着揭竿而起,使交阯全境重新陷入骚乱,从此再无宁息。
    马骐是何许人呢?他是朱棣派往交阯“闸办金银课”(即督办金银、海珠贡赋)的钦差宦官。原来,位于亚热带地区的交阯,物产丰饶富庶,尤其盛产名贵的金珠。据史料记载,明朝于平定交阯之初的永乐六年正月,即设乂安府临安镇金场局,由于战乱,一度裁撤,于永乐十四年七月复设。考虑到马骐与潘氏的纠葛很深,他提督的金场应该就在乂安府。
    马骐作为朝廷钦使,可不甘心只管淘金这点事儿,经常干预地方政务,造成很坏的影响。永乐十八年,交阯布政司左参政冯贵、右参政侯保,在讨贼的战斗中双双战死。冯贵是进士出身,做兵科给事中时,从英国公张辅南征交阯,督理粮饷。因能力出众,就升交阯右参议,提督金银场,与马骐为同事。后升左参政。冯贵善于抚辑流民,是一个很有材略的官员,许多交阯人倾心归附于他。冯贵训练了一支有两千人的队伍,都是交阯土民(一说“土军五百人”),“皆劲勇耐战斗,每次击贼辄有功”。孰料遭到马骐的嫉妒,将这支难得的劲旅从冯贵手里夺过来,又强迫冯贵出城剿贼。冯贵只好率羸卒数百人与贼众大战,终因兵寡贼众,力战而死。可惜这样的好人才,就这样白白凋落了。
    仁宗即位赦诏中有专条,要求“各处闸办金银课”及“交阯采办金珠香货之类”悉皆停止,差去内外监督官员限十日内起程回京,不许托故稽留,虐害军民。这是为了挽回交阯局势而采取的必要措施,马骐就是这时被调回北京的。
    此时交阯之乱,越发糜烂。烂到什么程度呢?据朝鲜使臣的记录,说仁宗皇帝为此每天晚上都急得睡不着觉。
    仁宗日思夜想,力图挽回颓势。这时一个人站出来,拍着胸脯说,他有办法平息交阯之乱。
    此人姓山名寿,也是一个宦官。
2.中官镇守
    永乐二十二年九月,刚刚继位的仁宗派太监山寿赍捧朝廷敕书,去劝降交阯叛军头目黎利。根据上个月颁发的大赦天下诏,黎利的叛逆行为,发生在大赦之前,当予宽免。敕书安慰黎利说,“有司失于抚绥,致怀疑畏,潜遁山林”,希望他在大赦之后,“尽洗前过”,同时扔给他一块肥肉:授予黎利清化府知府之职。
    清化府作为原安南国的西都,是明朝在交阯统治的中心,对于本府蓝山人黎利,知府一职确实很有吸引力;如果黎利出任此职,将有调虎离山之效,他身处大明重兵驻守的府治,等于入了虎笼。
    山寿捧着敕谕与任命书,信誓旦旦地向仁宗保证,说他与黎利素来交好,我去劝他,他一定倾心来降。仁宗不大敢轻信,提醒他:“叛贼狡诈,如果让他骗了,贼势日滋,不易制也。”山寿叩头大言道:“如果我此去谕降他不来,臣当万死。”仁宗便听信了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就加授山寿“镇守交阯太监”职衔,命他赴交阯招降。
    然而山寿此行,使明朝在交阯剿抚皆失当,局势遂不可收拾。
    在山寿出发后,朝廷即要求交阯将领,待山寿抵达后,且看他与黎利谈判的情形,再定进止。同时要求交阯地方文武将吏,凡地方事务,均须与山寿计议而行。山寿实际上成了交阯的“太上皇”。
3.饿鬼复来
    山寿刚走,那位撤回未久的马骐也蠢蠢欲动了。朱棣曾经说过,像李进那样诈传诏旨,必将严重损害后嗣君主统治天下的能力,为此将李进等人逮回京,重重治罪。这种欺君的狂妄行径,马骐也学会了,他居然在新君眼皮子底下诈传诏旨!
    原来马骐不甘心被撤回来,日日想着重回交阯吃肉。于是他在永乐二十二年十一月,亲自跑到翰林院传旨,让翰林院写敕给他,命他复往交阯闸办金银珠香。翰林院写了敕,次日按照惯例向仁宗复奏。仁宗一听,大为吃惊,正色道:“朕安得有此言!卿等难道没听说马骐以前在交阯荼毒军民之事吗?交阯自从此人走后,一方如解倒悬,怎么能再派他去?如果再派他去交阯,不单诏书不信,还将坏了朝廷大事。”并且解释说:“此人近日在内间,百方请求,左右之人都替他说话,说派他去交阯闸办金珠,将有利于国,朕皆只听不答。卿等应知朕意。”马骐的如意算盘才落了空。
    我看了这段记载,吃惊实不亚于仁宗。想成祖朱棣知道李进诈传诏旨之后,勃然大怒,当即治李进及地方有司之罪,而仁宗对马骐明目张胆的欺君行为,竟然毫无处分!内廷之官可以营求,朝廷之法网漏吞舟,纲纪能不坏吗?就这样一位“好心肠”的皇帝,宦官怕还舍不得杀呢!
    然而马骐的欲望最终还是实现了,不久以后,他终于如愿重返交阯(可能是宣宗即位后,又有左右亲贵帮他说话了)。可这回他却打错了算盘,交阯之行给他带来的,只是毁灭。看官稍后便知。
4.剿抚失据
    山寿到交阯后,即积极斡旋,与黎利展开媾和谈判。他满以为黎利得到朝廷的赦免,兼之清化知府的肥差,一定会志得意满,趁机归诚。不料黎利托称炎暑,要等秋凉再到任。等秋深天凉了,又借口与参政梁汝笏等有怨,提出不愿担任知府之职,希望能够署理茶笼州(该州属于乂安府)。总之,找出种种借口,固守不出,却趁着明朝休兵,四下招兵买马,壮大实力。贼伙蔓延,渐成燎原之势。而明朝在交阯屯集重兵,却彼此观望,剿抚失据,错失了平贼的最佳时机。
    黎利想得到茶笼州,没有得到朝廷同意,遂率兵围攻该州,杀其知州。至此,黎利之志还有何可疑?但是到了这份上,山寿仍不死心,一味和谈,干扰官军剿贼。总领交阯布政、按察二司的兵部尚书陈洽迫于形势,上疏请求放弃媾和的梦想,敕令总兵官一心灭贼,以靖边方。
    此时是洪熙元年十一月,山寿到交阯已经一年了。
    刚即位的宣宗朱瞻基知和谈不可恃,始敕命进兵,不许缓机误事,并且勒令来年春天必须报捷,否则降罪——宣宗下这道死命令,显然过于轻敌,将交阯的局势看得简单了。
    宣宗的敕书说,“反贼黎利包藏祸心,已非一日,始若取之,易如拾芥”,可朝廷“信庸人之言,惟事招抚,延今八年,终不听命,养成猖獗之势”。敕书问:“其谁之过?”这还用问吗?直接把山寿抓起来杀头,错不了!何况他当年还在仁宗驾前立了军令状。
    实事求是地说,不管是山寿主抚,还是马骐肆虐,对交阯局势的糜烂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可是如果像一些历史书上写的那样,将丢失交阯的责任,一股脑全算到“死太监”头上,则不公平。
    交阯之失,原因非常复杂,而用人是最大的失误。交阯初入疆土,正当抚恤,可明朝只把这块“新疆”当作利源,实行敲骨榨髓的剥削,光每年进贡孔雀羽毛即达一万支。交阯地处边远,内地士人都不愿意到那里去做官,交阯州县官员多是西南地区云、贵等省之人,或官员劣转、贬谪,都把他们打发到交阯去。这种状况使得交阯地方官员的素质普遍较为低下,百姓何以依靠?当战乱起来时,朝廷战略方针左右摇摆,择将又十分轻率失宜,使得交阯分崩离析之势一旦形成,就无法挽回。处理交阯军政,必用一位素有威望、熟知地理民情,且为交阯人所畏惧的名将,昔日三平交阯的大将军、英国公张辅,可称不二人选,当时他年龄也不算太老。但不知何故,朝廷没有起用他。当宣宗放弃招抚之策,决心一意进剿后,先用的是荣昌伯陈智和都督方政,岂知这两个是死对头,素不想能。二人战败后,又用年轻的成山侯王通担任总兵官。王通出身勋臣之门,其父王真是靖难功臣,追封宁国公。王通虽是将门之狗,却无多少将才,更乏威重之势,对交阯的情况也不太了解,朝廷竟如此轻率地将祖宗之业及数十万军民的性命托付此人!
    王通没什么本事,还有人给他掣肘,那就是镇守交阯太监山寿。史云王通“扼于内官山寿”,无法自专。一个大将不能威令行于军中,还能不败么?山寿自来到交阯,专志招抚,陈智、方政讨贼,进兵至茶笼州,遭到黎利的围攻,山寿拥兵一千余人,坐守义安府,竟然不救,致官军大败。
    明军在战场上节节失利,国土日蹙,交阯看看是守不住了。
    已经自称为王的黎利是个务实主义者,他为了尽快结束战争,推出一个叫陈暠的人为主,假称是陈氏王朝之后,上疏说,当年太宗皇帝(朱棣)之所以郡县本国,是因为国王无后,如今王氏血胤找到了,请天朝准许我们复国吧。他是看破了大明皇帝外厉内荏的实态,于是搭个板凳,让大家下台,彼此心照不宣。
    在宣宗看来,交阯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有心弃之,心却不甘,面子也不好看。正在为难,一看黎利的奏疏,马上意识到板凳来了。当名将安远侯柳升率军驰援,在交阯败没后,宣宗已感到绝望,遂派礼部左侍郎李琦捧着诏书赶赴交阯,宣称叛贼猖獗,朝廷不是不能调兵剿灭,但“不忍赤子久罹涂炭”,故赦免交阯官员军民之罪,并要黎利将陈氏子孙姓名奏来,经朝廷审核无伪后,再予册封。其实宣宗已打定主意放弃交阯了,他这么做,只是要个“驴屎蛋子表面光”。
    但奏疏往来有个过程,黎利一方面请求明朝准其复国,一方面不停顿地继续进攻,宣宗还想要面子,可王通实在是招架不住了。他不顾宣宗让他“坚守城池,以待皇命”的命令,竟然在宣德二年(1427年)十二月,私自与黎利议和,不俟朝命,即率师从陆路退回广西,太监山寿与荣昌伯陈智等由水路还钦州。回到内地的交阯三司文武官员、旗军、吏典、承差人等及家属,共计八万六千六百四十人。
    这让宣宗先赦罪、再册封的“面子计划”落空,岂止落空,简直变成了一个大笑话。反正交阯已失,只好让王通率领京军回京,其他溃散官军各回原卫所;虽然交阯与宣宗皇帝的面子一起掉了,但还是得硬撑下去啊,宣宗要求:“陈暠、黎利所遣赴京之人悉听其来”,如果黎利方面还派人上京求封,准他来——说得多么心虚啊!不过黎利果然派人来了,假意感谢大明准其复国,并向大明称臣,以安抚皇帝的虚荣心,关起国门,却令人写了一篇所谓“千古雄文”的《平吴(明)大诰》,说自己“以大义而胜凶残,以至仁而易强暴”,把宣德皇帝说成“黩兵无厌”的“狡童”。宣宗当然是不知道啦,他就是这样,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了。
    宣宗另外给内官山寿、马骐等下了一道敕,让他们与王通一同回京。
5.宦官功过
    交阯总兵官成山侯王通、都督马瑛等回到北京后,立即遭到严厉的参劾,下锦衣卫狱治罪:王通以下文武官员以“违朝命擅与贼和、弃城旋师”之罪,太监山寿以“庇护叛贼”,马骐以“激变一方”,各论以死罪,抄没家产。
    而交阯死节诸臣,分别得到“赠官”等追恤,其中有一名宦官值得一提。此人姓冯名智,是昌江守臣之一。昌江是明军出入咽喉,交阯叛兵大集兵、象来攻。城中明军守卒只有二千余人,前后三十余战,已死亡过半。但明军犹奋力坚守,双方相持达九个月之久。城破时,守城大将李任、顾福自刎死,内官冯智与昌江卫指挥刘顺、谅江府知府刘子辅等自缢死,城中军民妇女不甘受辱自杀而死者数千人(太惨!)。
    冯智作为死难者,被赠以内官监太监,并赐诰命。
    当战事到最后关头时,明军各路大败,残余军队困守在几个主要城池里,墙外皆是敌垒。明军多次派人,试图向国内求援,均遭叛兵截留。交阯与内地的联系全部中断。
    王通想出一计,他写了一封书信,派山寿的家人送到贼营,假称朝廷已宽宥叛贼之罪。叛兵上当退兵,并派出一个头目,表示要到北京上表谢恩。王通派政平州知州何忠与千户桂胜与之同行,表面上是奏请宽宥贼罪、准许交阯复国,其实是欲借此上达贼情,并请增兵驰援。但密谋却不幸被一个叫徐训的内使泄露,何忠等人遂遭杀害。
    从以上记载来看,交阯宦官,除了镇守太监山寿、提督银场太监马骐,还有内官冯智,以及内使徐训,其名之可考者即达4名。
    最后说说山寿、马骐的下场。
    交阯没了,作为镇守太监,山寿并没有遭到应有的惩罚。他以“庇护叛贼”之罪下狱,没吃几天牢饭,很快出狱,又得到重用。据我查考史料,英宗即位后,山寿在云南、四川等地管理银场坑冶,身份是“管银坑太监”。由此我有了一个判断,可能山寿在永乐年间督理过交阯银场,所以才有机会与黎利相孚交好。
    太监马骐的罪名是“激变一方”,比庇护之罪要大。他与王通、马瑛、弋谦等,作为“弃交阯城”犯官,一直被监在诏狱里。英宗即位那一年,锦衣卫镇抚司将狱中关押已久罪囚名单上报,还有这些人。锦衣卫奏报的意思,是请示是否将这些人开释,但奉旨只将其他内官并私自净身者十三人开释,马骐等人仍监在牢里。他们又坐了四年牢,直到正统四年,才遇赦出狱,俱罢官为民。这是马骐最后一次出现在史料里,他是何时死的,就不得而知了。
    说起来马公公也是倒霉,他颠颠地跑去祸害交阯,以为是金银岛,却是盘丝洞,到了自己也没落得好下梢。

作者介绍:
胡丹,网名“皇帝不称朕”,学者、历史作家,著有“揭秘大明”三部曲《大明王朝家里事儿》《大明后宫有战事》《大明那些九千岁》。


相关文章:
·张东荪:现代的中国怎样要孔子?
·张东荪:现代的中国怎样要孔子?
·不其山人:商鞅是怎样“贫民”的?
·不其山人:商君是怎样“愚民”的?
·不其山人:商君是怎样“弱民”的?
大六经工程 |  国学网站 |  香港中国文化研究院 |  联合早报网 |  时代Java教程 |  观察者网 | 
环球网 |  文化纵横网 |  四月网 |  南怀瑾文教基金会 |  学习时报网 |  求是网 | 
恒南书院 |  海疆在线 | 
版权所有:新法家网站  联系电话:13683537539 13801309232   联系和投稿信箱:alexzhaid@163.com     
京ICP备05073683号  京公网安备110108020135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