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文学艺术
陶行知: 皇帝倒了, “伪知识”阶级却还在壮大 
作者:[陶行知] 来源:[网友推荐] 2019-01-02

编者按:近年来,知识界发生的一些事件引发外界诸多质疑、调侃或不满,而一些知识分子自己也牢骚满腹、精神不振,未在知识增长和精神拓荒方面发挥应有作用。本文由陶行知先生写于90年前,虽是旧作,却对揭示今日困局颇有鞭辟入里之意。陶先生认为,思想与行为结合而出真知,真知之根在经验。古代帝王为强化统治,设法使人为伪知识而奋斗,由此造就了“伪知识”阶层,直到近代列国竞争爆发,才逼出这种伪知识的原形。然而陶先生误认为帝制结束后,伪知识便告终结,不曾想到其生力之顽固。正如一些人士指出的,当前知识生产盛行以阐释为前提再阐释、以推论为前提再推论、以学术脉络为前提的颠倒了的炮制套路,以及“课题招标+学术雇佣”的伪知识购买机制,曾让一些人大获其利。但随着创新资本的崛起,创新竞争又逼出这种伪知识的原形,中国知识阶层又到了改造伪知识的时代。再读陶先生的文章,也许会获得真正的启发。


自从俄国革命以来,“知识阶级”这个名词忽然引起了世人之注意。在打倒知识阶级呼声之下。我们不得不问一问:什么是知识阶级?知识阶级是怎样造成的?应当不应当把他打倒?这些问题曾经盘旋于我们心中,继续不断的要求我们解答。

近来的方向又转过来了,打倒知识阶级的呼声一变而为拥护知识阶级的呼声。我们又不得不问一问:什么是知识阶级?知识阶级是怎样造成的?应当不应当将他拥护?在这两种相反的呼声里面,我都曾平心静气的把这些问题研究了一番,我所得的答案是一致的。我现在要把我一年来对于这些问题考虑的结果写出来,与有同样兴趣的朋友们交换意见。

我们要想把知识阶级研究得明白,首先便须分别“知识”与“智慧”。智慧是生成的,知识是学来的。孟子说:“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会射箭的人能百步穿杨。射到一百步的力量是生成的限度;到了一百步还能穿过杨树的一片叶子,那便是学来的技巧了。这就是智慧与知识的分别。又比如言语:说话的能力是生成的,属于智慧;说中国话、日本话、柏林话、拉萨话,便是学成的,属于知识。人的禀赋各不相同,生成的智慧至为不齐。有的是最聪明的,有的是最愚笨的。

但从最愚笨的人到最聪明的人,种种差别都是渐渐地推上去的。假使我们把一千个人按着聪明的大小排列成行,我们就晓得最聪明的是少数,最愚笨的也是少数,而各人和靠近的人比起来都差不了几多。我们只觉得各个不同,并找不出聪明人和愚笨人中间有什么鸿沟。

我们可以用一个最浅近的比方把这个道理说出来。人的长矮也是生成的。我们可以把一千个人依着他们的长矮顺序排列:从长子看到矮子,只见各人渐渐的一个比一个矮;从矮子看到长子,只见各人也是渐渐的一个比一个长。在寻常状态之下,我们找不出一大群的长子,叫做长子阶级;也找不出一大群的矮子,叫做矮子阶级。我们在上海的大马路上或是在燕子矶关帝庙会里仔细一望,就可以明白这个道理。从人之长矮推论到人之智愚,我们更可明白生成之智慧只有渐渐的差别,没有对垒的阶级。智慧既无阶级,自然谈不到打倒、拥护的问题。

其次,我们要考察知识的本身。知识有真有伪。思想与行为结合而产生的知识是真知识,真知识的根是安在经验里的。从经验里发芽抽条开花结果的是真知灼见,真知灼见是跟着智慧走的。同处一个环境,同等的智慧可得同等的真知灼见。智慧是渐渐的相差,所以真知灼见也是渐渐相差。智慧既无阶级,真知识也就没有阶级。俗语说: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真知识只有直行的类别,没有横截的阶级。各行的人有绝顶聪明的,也有绝不中用的;但在他们中间的人,智力上的差别和运用智力取得之真知识的差别都是渐断的,都是没有阶级可言。倘使要把三百六十行的“上智”联合起来,称为知识阶级,再把三百六十行的“下愚”联合起来,称为无知识阶级,那就是一件很勉强很不自然的事了。 

照这样说来,世界上不是没有知识阶级了吗?不,伪知识能成阶级!什么是伪知识?不是从经验里发生出来的知识便是伪知识。比如知道冰是冷的,火是热的是知识。小孩儿用手摸着冰便觉得冷,从摸着冰而得到“冰是冷的”的知识是真知识。小孩儿单用耳听见妈妈说冰是冷的而得到“冰是冷的”的知识是伪知识。小孩儿用身靠近火便觉得热,从靠近火而得到“火是热的”的知识是真知识。小孩子单用耳听妈妈说火是热的而得到“火是热的”的知识是伪知识。

有人在这里便起疑问: “如果样样知识都要从自己经验里得来,岂不是麻烦得很?人生经验有限,若以经验范围知识,那么所谓知识岂不是也很有限了吗?没有到过热带的人,就不能了解热带是热的吗?没有到过北冰洋的人。就不能了解北冰洋是冷的吗?”这些问题是很重要的,我们必须把他们解答清楚,方能明了真知识与伪知识的分别。

我只说真知识的根是要安在经验里,没有说样样知识都要从自己的经验上得来。假使我们抹煞别人经验里所发生的知识而不去运用,那真可算是世界第一个大呆子。我们的问题是要如何运用别人经验里所发生的知识使它成为我们的真知识。而不要成为我们的伪知识。比如接树:一种树枝可以接到别一种树枝上去使它格外发荣滋长,开更美丽之花,结更好吃之果。如果把别人从经验发生之知识接到我们从自己经验发生之知识之上去,那么,我们的知识必可格外扩充,生活必可格外丰富。我们要有自己的经验做根,以这经验所发生的知识做枝,然后别人的知识方才可以接得上去,别人的知识方才成为我们知识的一个有机体部分。这样一来,别人的知识在我们的经验里活着,我们的经验也就生长到别人知识里去开花结果。

至此,别人的知识便成了我们的真知识;其实,他已经不是别人的知识而是自己的知识了。倘若对于某种知识,自己的经验上无根可找,那么无论如何勉强,也是接不活的。比如在厨房里烧过火的人,或是在火炉边烤过火的人,或是把手给火烫过的人,便可以懂得热带是热的;在冰房里去过的人,或是在冰窖里走过的人,或是做过雪罗汉的人,便可以懂得北冰洋是冷的。对于这些人,  “热带是热的,北冰洋是冷的”,虽从书本上看来,或别人演讲时听来,也是真知识。倘自己对于冷热的经验丝毫没有,那么,这些知识虽是学而时习之,背得熟透了,也是于他无关的伪知识。

知识的一部分是藏在文字里,我们的问题又成为:“什么文字是真知识?什么文字是伪知识?”经验比如准备金,文字比如钞票。钞票是准备金的代表,好比文字是经验的代表。银行要想正经生意必须根据准备金去发行钞票。钞票是不可滥发的。学者不愿自欺欺人,必须根据经验去发表文字。文字是不可滥写的。滥发钞票,钞票便不值钱;滥写文字,文字也不值钱。

欧战后,德国马克一落千丈,当时有句笑话,说是:“请得一席客,汽车载马克。”这句话的意思是马克纸币格跌的太低,寻常请一席酒要用汽车装马克去付账。这是德国不根据准备金而滥发纸币之过。滥发钞票,’则虽名为钞票,几是假钞票。吾国文人写出了汗牛充栋的文字,青年学子把他们的脑袋子里都装满了,拿出来,换不得一肚饱。这些文字和德国纸马克是一样的不值钱,因为他们是在经验以外滥发的文字,是不值钱的伪知识。

我国先秦诸子如老子、孔子、孟子、庄子、墨子、杨子、荀子等都能凭着自己的经验发表文字,故有独到的议论。他们好比是根据自己的准备金发可靠的钞票。孔子很谦虚,只说“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自居为根据古人的准备金为古人清理钞票;他只承认删诗书,定礼乐,为取缔滥发钞票的工作。孟子虽是孔家的忠实行员,但心眼稍窄,只许孔家一家银行存在,拼命的要打倒杨家、墨家的钞票。

汉朝以后,学者多数靠着孔子的信用,继续不断地滥发钞票。甚至于又以所滥发的钞票做准备库,滥上加滥的发个不已,以至于汗牛充栋。韩文公的脾气有些像孟子,他眼看佛家银行渐渐的兴旺,气愤不过,恨不得要拼命将它封闭,把佛家银行的行员杀得千干净净。他至今享了“文起八代之衰”的盛名。

但据我看来,所谓“文起八代之衰”只是把孔家银行历代经理所滥发的钞票换些新票而已,他又乘换印新票的时候顺带滥发了些新钞票。程、朱、陆、王纵有许多贡献及不同的地方,但是他们四个人大部分的工作还是根据孔、孟合办银行的招牌和从前滥发的钞票去滥发钞票。他们此时正与佛家银行做点汇兑,所以又根据佛家银行的钞票,去滥发了些钞票。颜习斋看不过眼,谨慎的守着孔家银行的准备库,一方面大声疾呼的要严格按着准备金额发行钞票,一方面要感化佛家银行行员使他无形解体。他是孔家银行里一位最忠实的行员,可是他所谨守的金库里面有许多金子已经上锈了。等到八股发达到极点,朱注的“四书”被拥护上天的时候,全国的人乃是以朱子所发的钞票当为准备金而大滥特滥的去发钞票了。至此中国的知识真正濒于破产了。

吴稚晖先生劝胡适之先生不要迷信整理国故,自有道理。但我觉得整理国故如同清理银行账目一样,是有它的位置的。我们希望整理国故的先生们经过很缜密的工作之后,能够给我们一本报告,使我们知道国故银行究有几多准备金,究能发行多少钞票,哪些钞票是滥发的。不过他们要谨慎些,千万不可一踏进银行门,也去滥发钞票。如果这样,那这笔账更要糊涂了。

总括一句:只有从经验里发生出来的文字才是真的文字知识。凡不是从经验里发生出来的文字都是伪的文字知识。伪的文字知识比没有准备金的钞票还要害人,还要不值钱。伪的知识、伪的文字知识既是害人又不值钱,那么,他如何能够存在呢?产生伪知识的人,应当连饭都弄不到吃,他们又如何能成阶级呢?伪知识和伪钞票一样必须得到特殊势力之保障拥护才能存在。“伪知识”阶级是特殊势力造成的,这特殊势力在中国便是皇帝。

创业的皇帝大都是天才。天才忌天才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天下最厉害的无过于天才得了真知识。如果政治的天才从经验上得了关于政治的真知灼见,谁的江山也坐不稳。做皇帝的人,特别是创业之主,是十分明了此中关系的,并且是一百分的不愿意把江山给人夺去。他要把江山当作子孙万世之业,必得要收拾这些天才。收拾的法子是使天才离开真知识去取伪知识。

天才如何就他的范围,进他的圈套呢?说来倒很简单。皇帝引诱天才进伪知识的圈套有几个法子。

一、照他的意旨在伪知识上用功,便有吃好饭的希望。俗话说:“只有穷秀才,没有穷举人。”伪知识的功夫做得愈高愈深,便愈能解决吃饭问题。

二、照他的意旨在伪知识上用功,便有做大官的希望。世上之安富尊荣,尽他享受。中了状元还可以做驸马爷,娶皇帝的女儿为妻。穿破布、烂棉花去赴朝考的人,个个都有衣锦回乡的可能。

三、照他的意旨在伪知识上用功,便有荣宗耀祖的希望。这样一来,全家全族的人都在那儿拿着鞭子代皇帝使劲赶他进圈套了。倘使他没有旅费,亲族必定要为他凑个会,或是借钱给他去应试。倘使他不去,又必定要用“不长进”一类的话来羞辱他,使他觉得不去应试是可耻的。全家、全族的力量都做皇帝的后盾,把天才的儿孙像赶驴子样一个个的赶进皇帝的圈套.天下的天才乃没有能幸免的了。

“伪知识”阶级不是少数人可以组织成功的。有了皇帝做大批的收买,全社会做这大批生意的买办,个人为名利权位所诱而不能抵抗出卖,“伪知识”阶级乃完全告成。依皇帝的目光看来,这便是“天下英雄,尽人我彀中”。雄才大略的帝王个个有此野心,不过唐太宗口快,无意中把它说破罢了。最可叹的是皇帝手段太辣:一方面是积极的推重伪知识,所谓“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一类的话,连小孩都背熟了;一方面是消极的贱视伪知识以外的人,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又是从娘胎里就受迷的。所以不但政治天才人了彀,七十二行,行行的天才都入了他的圈套了。

天才是遗传的,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进了圈套,儿子、孙子都不得不进圈套,只要“书香之家”四个大字便可把全家世世代代的天才圈人“伪知识”阶级。等到八股取士的制度开始,“伪知识”阶级的形成乃更进一步。以前帝王所收买的知识还夹了几分真,等到八股发明以后,全国士人三更灯火五更鸡去钻取的知识乃是彻底不值钱的伪知识了。

这种知识除了帝王别有用意之外,再也没有一个肯用钱买的了;就是帝王买去也是丝毫无用,也是一堆一堆的烧去不要的。帝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哪里是收买伪知识;他只是用名利、权位的手段引诱全国天才进入“伪知识”的圈套,成为废人,不能与他的儿孙争雄罢了。

这些废人只是为“惜字炉”继续不断的制造燃料,他们对于知识的全体是毫无贡献的。从大的方面看,他们是居  于必败之地,但从他们个人方面看,却也有幸而成的与不幸而败的之分别。他们成则为达官贵人,败则为土豪、劣绅、讼棍、刀笔吏、教书先生。

最可痛心的,就是这些废人应考不中,只有做土豪、劣绅、讼棍、刀笔吏、教书先生的几条出路。他们没有真本领赚饭吃,只得拿假知识去抢饭吃、骗饭吃。土豪、劣绅、讼棍、刀笔吏之害人,我们是容易知道的;教书先生之害人更广、更深、更切,我们是不知道的。教书先生直接为父兄教子弟,间接就是代帝王训练“伪知识”阶级。他们的知识,出卖给别人吧,嫌它太假;出卖给皇帝吧,又嫌它假得不彻底;不得已只好拿来哄骗小孩子。这样一来,非同小可,大书呆子教小书呆子几乎把全国中才以上的人都变成书呆子,都勾引进伪知识阶级了。伪知识阶级的势力于是乎雄厚,于是乎牢不可破,于是乎继长增高,层出无穷。

皇帝与民争,用伪知识来消磨民间的天才,确是一个很妙的计策。等到民间的天才消磨已尽,忽然发生了国与国争,以伪知识的国与真知识的国抗衡,好比是拿鸡蛋碰石头。哪有不破碎的道理!鸦片之战、英法联军之战、甲午之战,没有一次幸免,皇帝及大臣才明白伪知识靠不住,于是废八股,兴学堂。这未始不是一个转机。但是政权都操在“伪知识”阶级手中,他们哪会培养真知识?他们走不得几步路,就把狐狸尾巴拖出来了。

他们自作聪明的把外国的教育制度整个的抄了一个来。他们曾用眼睛、耳朵、笔从外国  贩来了些与国情接不上的伪知识。他们把书院变成学堂,把山长改为堂长。“四书”用不着了,一律换为各种科学的  教科书。标本、仪器很好看,姑且拣那最好看的买它一套,在玻璃柜里陈列着,可以给客人参观参观。射箭很不时髦,要讲尚武精神,自须学习兵操。好,他们很信他们的木头枪真能捍国卫民咧!这就算是变法!这就算是维新!这就算是自强!一般社会对于这些换汤不换药的学堂却是大惊小怪,称他们为洋学堂,又称学堂里的学生为洋学生。

办学的苦于得不到学生,于是除供饭食发零用外,还是依旧的按着学堂等级给功名:小学堂毕业给秀才,中学堂毕业给贡生,高等学堂毕业给举人,大学堂学生给进士,外国留学回来的,赴朝考及第给翰林点状元。社会就称他们为洋秀才、洋贡生、洋举人、洋进士、洋翰林、洋状元。后来废除功名,改称学士、硕士、博士等名目,社会莫名其妙了。得到这些头衔的人还是仍旧用旧功名翻译新功名,说是学士等于秀才,硕士等于举人,博士等于翰林,第一名的博士便是从前的状元。


说的人自以为得意,昕的人由羡慕而称道不止,其实这还不是穿洋装的老八股吗?穿洋装的老八股就是洋八股。老八股好比是根据本国钞票发行的钞票;洋八股好比是根据外国钞票去发行的钞票。它们都是没有准备金的假钞票。洋八股老八股虽有新旧之不同,但同不是从经验里发生的真知识,同是不值钱的伪知识。

从中国现在的情形看来,科学与玄学之争,只可说是洋八股与老八股之争。书本的科学,陈列的实验,岂能当科学实验之名。他和老八股是同样无用的东西。请看三十年来的科学,发明在哪里?制造在哪里?科学家倒遇见不少,真正的科学家在哪里?青年的学子:书本的科学是洋版的八股,在讲堂上高谈阔论的科学家,与蒙童馆里的冬烘先生是同胞兄弟,别给他们骗走了啊!

所以中国是有“伪知识”阶级。构成中国之伪知识阶级有两种成分:一是老八股派,二是洋八股派。这个阶级既靠伪知识骗饭吃,不靠真本领赚饭吃,便没有存在的理由。

这个阶级在中国现状之下已经是山穷水尽了。收买伪知识的帝王已经消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特殊势力能养这许多无聊的人。但因为惰性关系,青年们还是整千整万的向着这条死路出发,他们的亲友仍旧是拿着鞭儿在后面使劲地赶。可怜得很,这些青年个个弄得焦头烂额,等到觉悟回来,不能抢饭的便须讨饭。伪知识阶级的末路已经是很明显了,还用得着打倒吗?又值得拥护吗?

但是一班狡猾的“伪知识”者找着一个护身符,这护身符便是“读书”两个字。他们向我们反驳说:“书也不应当读了吗?”社会不明白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就随声附和地说:“是啊!书何能不读呢!”于是“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便成了保障伪知识阶级的盾牌。所以不把读书这两个字说破,伪知识阶级的微生物便能在里面苟延残喘。

我们应当明白,书只是一种工具,和锯子、锄头是一样的性质,都是给人用的。我们与其说“读书”不如说“用书”。书里有真知识和伪知识,读它一辈子,不能辨别它的真伪;可是用它一下,书的本来面目便显了出来,真的便用得出去,伪的便用不出去,也如同真的锯子才能锯木头,真的锄头才能锄泥土,假的锯子、锄头一用到木头泥土上去就知道它不行了。所以提到书便应说“用书”,不应说“读书”,那“伪知识”阶级便没得地方躲了。


与“读书”联成一气的有“读书人”一个名词。这个名词,更要不得。假使书是应当读的,便应使人人有书读;决不能单使一部分的人有书读,叫做读书人,又一部分的人无书读,叫做不读书人。比如饭是应当吃的,应使人人有饭吃;决不能使一部分的人有饭吃,叫做吃饭的人;又一部分的人无饭吃,叫做不吃饭的人。从另一方面看,只知道吃饭,不成饭桶了吗?只知道读书,不成为有脚可以走路的活书架子了吗?

我们为避免堕入伪知识阶级的诡计起见,主张用书不主张读书。农人要用书,工人要用书,商人要用书,兵士要用书,医生要用书,律师要用书,画家要用书,教师要用书,音乐家要用书,戏剧家要用书,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要用书。行行都成了用书的人,真知识才愈益普及,愈能发现了。书是三百六十行的公物,不是读书人所能据为私有的。等到三百六十行都是用书人,读书的专利营业便完全打破,读书人除非改行,便不能混饭吃了。这个日子已经来到,大家还不觉悟,只有死路一条。凡受过中国新旧教育的人,都免不了有些“伪知识”的成分和倾向。为今之计,我们应当痛下四个决心:


一、从今以后,我们应当放弃一切固有的伪知识;


二、从今以后,我们应当拒绝承受一切新来的伪知识;


三、从今以后,我们应当制止自己不要再把伪知识传与后辈;


四、从今以后,我们应当陪着后起的青年共同努力去探真知识的泉源。

最后,我要郑重地说:二十世纪后的世界属于努力探获真知识的民族。凡是崇拜伪知识的民族,都要渐就衰弱以至于灭亡。三百六十行中绝没有教书匠、读书人的地位,东西两半球上面也没有中华书呆国的立足点。我们个人与民族的生存都要以真知识为基础。伪知识是流沙,千万不可在他上面流连忘返。早一点觉悟,便是早一点离开死路,也就是早一点走向生路。

这种生死关头,十分显明,绝无徘徊迟疑之余地。起个取真去伪的念头,是走向生路的第一步。明白伪:知识的买主已经死了,永不复生并且绝了种,是走向生路的第二步。以做“读书”人或“读书”先生为最可耻,是走向生路的第三步。凡事手到心到——在劳力上劳心,便是骑着千里驹在生路上飞跑了。


作者简介:陶行知,中国近代著名教育家。文章来源:“文化纵横”微信公众号2018-12-27



相关文章:
·翟玉忠:理学家颠倒了儒家“积善成德”的修养路线
·毛泽东:“秦始皇是个好皇帝”
·甘怀真:皇帝制度是否为专制?
·付金才:钟楼倒了,法兰西还有更宝贵的
·陶行知: 皇帝倒了, “伪知识”阶级却还在壮大
大六经工程 |  国学网站 |  香港中国文化研究院 |  联合早报网 |  时代Java教程 |  观察者网 | 
环球网 |  文化纵横网 |  四月网 |  南怀瑾文教基金会 |  学习时报网 |  求是网 | 
恒南书院 |  海疆在线 | 
版权所有:新法家网站  联系电话:13683537539 13801309232   联系和投稿信箱:alexzhaid@163.com     
京ICP备05073683号  京公网安备110108020135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