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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历:孔孟的两重境界——道与权 
作者:[蔡历] 来源:[作者惠害] 2016-02-22


    孔孟思想是儒家思想的核心,但是,孔孟之后各个时代、朝代的儒家思想,相对于孔孟本身的思想而言,都有所偏离。这种偏离是适应各个时代新问题的冲击的结果,也是对各个时代实际问题适应的结果。譬如,在汉朝,董仲舒非常重视天罚。而在宋代,朱熹他们则着力强调静态的心性。这种偏离造成后人对孔孟本身的思想产生误解,把后来的偏离孔孟的思想,当成孔孟本身的思想。

    但是,偏离又是必须的,因为孔孟思想是一些基本的理念和基本原则,而非具体的解决方法。这样,每个时代就需要根据所面临的不同情况,根据孔孟的基本原则,做出不同的解读,制定不同的解决方法。所以,每个时代对孔孟思想的理解和解读一定不同的,有不同侧重的。
目前中国又面临一个新的时代,面临一些新情况、新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中国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重新解读孔孟思想,这种解读要紧扣我们目前所面临的新问题。唯有如此,才能找到解决当前困境的正确方法。

    把握住孔孟思想的双重境界,是超越各个时代对孔孟的偏离,准确把握孔孟本身思想的关键,甚至也是把握整个中国历史,以及当前现实的关键。反之,就看不透中国的历史和当下。

    孔孟思想是有两个层次的境界的。第一重境界是“道”的境界,第二重境界是“权”的境界。第一重境界是讲不变的、永恒的,讲理论原则的;第二重境界则是将变通的,权变的,讲实际行动的。

    《论语》子罕篇第3章说:

    子曰:“可与共学,不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大意是:一起学习的人,不一定都能得道、悟道;已经悟道的人,却不一定都能立志去坚守道、执行道;立志行道的人,却不一定能够做到灵活应变。

    这段话包括四件事:学、道、立、权。孔子对这四件事,按重要程度和难度,做了一个由低到高的排序。这四件事又是两大件,“学”和“道”属于求道,“立”和“权”属于行道。对求道而言,最重要的是得道,而对行道而言,最重要的是行权、权变。而行道又重于求道,所以,行权高于得道,即得道的“道”的境界仅仅是第一重境界,是次要的,而行道的“权”的境界才是第二重境界,才是最重要的。
同样,对于这个双重境界,孟子也有明确的表述。《孟子》离娄篇第17章说:

    淳于髡(kūn?) 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

  孟子曰:“礼也。”

   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这段话的大意是:淳于髡问孟子,既然礼规定男女之间送接东西都不能碰手,那么一个男人的嫂子掉水里了,是否要伸手拉她?孟子的回答是,如果不拉落水的嫂子,那是禽兽。男女授受不亲固然是礼,但不能机械地固守礼,重要的是要会权变,嫂子落水时,当然要去拉她。
《礼记》说,“礼者,理也”。而“理”和“道”基本同义,所以也可说,“礼者,道也”。因此,孟子讨论的“礼-权”关系,实质上也是“道-权”关系。

    《论语》里也有一个近似的故事。《论语》雍也篇第26章说: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这段话的大意:宰我问孔子说,一个讲仁义的人,如果有人告诉他有人掉井里了,他会不会跳下去。孔子的回答是,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假设呢?一个仁义的人,听到有人落井这样的消息,他一定会急忙跑过去,但是,但他不会急着跳下去,因为他会先判断一下,井里是否真的有人,以及施救的方法。一个仁义的君子,你可以欺骗他,但是你不能把他当傻子。

    孔子是在强调,对于一个仁者,最重要的是独立的判断,而非机械地去做好人好事,去做一个道德的道具,这样不是“仁”,而是傻。

    同时,《论语》阳货篇第11章说: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

    《论语》八佾篇第3章说: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

    上面已经指出,对孔子而言,“仁”是内涵独立判断的。除此之外,仁还内涵“爱”和“敬”的意义。因此,仁者的独立判断是在“爱”、“敬”这些情感的基础上做出的,是包含这些情感的。也就是说,孔子认为,礼的关键是“仁”,而“仁”的关键则是独立的判断。这样以来,“礼”的关键也是独立的判断,是“权”。

    对“权”的重要性,孟子做了进一步的说明。《孟子》尽心上篇第26章说: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这段话的大意:孟子说,扬子这个很极端,他坚持“为我”的思想。任何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他都绝对不会去做,哪怕这件事可以造福全球,而他的损失仅仅是一根汗毛。墨子则恰恰相反,处于另一个极端,他讲博爱,以全球利益为重。只要对人类有一点点好处的事,墨子都会积极去做,哪怕头上磨掉掉毛,脚跟磨掉皮也在所不惜。而子莫这个人则坚持走中间道路的“执中”,这是接近大道的。但是,如果不会权变,走中间道路就会陷入一种机械的“执一”状态。“执一”让人很讨厌的,因为它让人机械地固守某一条道路,而失去判断和选择其他道路的能力。

    孔子也用近似的方式去解读“权”,即提倡有“权”的“执中”,而反对,无“权”的“执一”。

    《论语》子罕篇第4章说: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这句话是说,孔子杜绝了四个毛病:不胡乱臆测、臆度,不渴求一个必然的回报和结果,不机械固守,不唯我独是。倡导“四勿”实质上也反对四种“执一”,即倡导用“权”。

    孟子对“执一”的解读,实质上也透露了“执中”,“中”的真实含义:是包含权的。即“中”内含“权”的,即内含“判断”的。所以,“中”绝非是一种静态的中,而是一种动态的中。“中”的意义不是两端中间的固定位置,而经过“权衡”和“判断”后,合乎某种标准。单独的“中”不是名词,而是动词。

    所以,“中庸”的意思绝非如宋儒所解读,是什么“不偏之谓中,不易之为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这里“中”是经过权衡和判断后的中,“庸”就是常道,“中庸”即为经过权衡和判断后合乎常道。中庸即中道,中道就是合乎道。

    唯有如此才能理解为何孔子,以及《五经》对“中”和“中庸”赋予如此高的价值。

    《论语》雍也篇第29章说:

    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

    意思是,一个人如果能够会权衡和判断,从而做事总是合乎常道,这样的德行真是做人的最高境界啊,但是,人们已经很久做不到这样了。

    事实上,综观《论语》、《孟子》,处处是鼓励大家“行权”,反对机械固守的语句,这里就不再一一列举了。一言以蔽之,这两本书无非在告诫大家要学会去“权”。

    孔孟的思想的核心就是一个“权”字。

所以,有必要把“权”的含义明确一下。

   “权”的核心是判断,但是判断不是机械的计算,即不仅仅是“理性”、“智慧”层面的事,同时还包含“爱恨”、“好恶”等内在的情感。同时,判断又连接着两端,一段是“道”,这是判断所依据的标准,另一端则是决定和行动,这是判断后的行为结果。也就是说,权也是涵盖“道”和“决定”的。

    “权”实质上也是心性的功能,代表着心性的独立和自由。从这个意义上说,孔孟思想的核心就是倡导心性的独立和自由。

    孔孟之后,尤其是现代,对孔孟最大的误解就产生于对没有理解孔孟的双重境界,重“道”而轻“权”,甚至只知“道”而不知“权”。这样以来,要么就把孔孟思想解读成对静态常道、礼法的固守,要么把孔孟思想解读成静态“无权”的心性学,而这恰恰是孔孟所极力反队的,是与孔孟背道而驰的。

    因为错误的解读,孔孟之后的儒家和中国的确陷入了这样或那样的,程度不同的,迷信的“执一”状态。要消除这样的状态,正确的做法是回归真正的孔孟,而现代中国的做法却是达到孔孟本身。打倒孔孟固然可以消除旧有的某些迷信,但是,却会产生新的更大的迷信,因为打倒孔孟,就是打倒“权”,打倒“心性独立”和“心性自由”,打倒独立的判断和权衡。

    事实上,当下的中国已经深陷各种迷信而无法自拔。

    不是迷信共产主义,就是迷信资本主义;不是迷信科学,就是迷信基督、佛、真主;不是迷信自由主义,就是迷信集体主义、专制主义;不迷信马克思,就迷信亚当斯密、洛克;迷信经济增长;迷信外国;迷信明星;迷信名企;迷信医生;迷信专家;迷信名校,从小学到大学;迷信名牌;迷信旅游;迷信房子;迷信社保、医保;迷信政府对经济和社会的管控能力……

    有史以来,中国人从未像现在拥有如此多的迷信,从没有像现代如此地迷信形形色色的外物。迷信外物的结果就是不相信自己,轻贱自己。消除迷信,重建自信自尊的方法无他,就是回归真正的孔孟思想,重建心性独立和心性自由,重新学会“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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