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人品①近似之界，不可不明。有人焉，正气自存，离群特立，人以为傲也，吾以为毅②。有人焉，谦光自处，与世无殊 ，人以为流③也，吾以为和。有人焉，优游自适，率乎天真，人以为惰也，吾以为安。有人焉，啸咏自如，由乎天命，人以为狂也，吾以为达。有人焉，郑重持身，丰裁峻节④，人以为骄也，吾以为严。有人焉，浑厚立己，性格坚苍，人以为拙也，吾以为朴。有人焉，义利分明，一私莫着，人以为矫⑤也，吾以为介⑥。有人焉，襟怀卓异，一尘不亲，人以为僻也，吾以为高。有人焉，雍和满著⑦，不识文词，人以为俗也，吾以为儒。有人焉，清静为缘，不知经忏，人以为愚也，吾以为觉。有人焉，饮食无异，寒暑不灾，人以为怪也，吾以为仙。

      贤否错出之间，有相似而实不同者，不可不细观也。勿有薄人心厚己心，轻人心重己心，无人心有己心，则至人之精神矣。舜居深山中，其所以异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而舜如赤⑧城之标，朱光在天上也。

      [注释]

      ①人品：此指人性性格以及品质的不同表现类别。
      ②毅：刚毅正直。
      ③流：流俗，即混同于一般俗人。
      ④丰裁峻节：丰，原指古代饮酒器具觯形若尊的托具，比如茶盅下面放的茶盘。据说，丰与豆相似，都是托具，但丰的空间有限，仅供放下酒觯，没有多余的地方。所以，“丰裁”的意思就是不贪占一丁点儿身外之物，对事认的很真。峻，即山峰高耸独立，不牵挂他物。“峻节”，喻像耸高独立的山峰那样的骨节。“丰裁峻节”，指人的操守特别谨严清正。
      ⑤矫：过分的意思。古有“矫枉必须过正”之说。枉，即弯木。要把弯木变直，就须将弯木热烤，然后向相反方向扳过中直线即过分，这样这会变直。此称为“矫”。但“矫”枉过正常会带来一定损伤，故人们习惯赋“矫”一种贬义。
      ⑥介：处于矛盾事物的临界点，即“中”的位置，不偏不倚。
      ⑦雍和满著：喻谓不修边幅，衣着邋遢，但态貌可亲。雍，通饔，古代指负责烹煎的官员。皇帝吃的食物，要靠雍官去负责料理。所以雍常与厨师和厨房打交道，衣着油腻不洁，但体态肥硕，笑容可掬。著，即显明之义。
      ⑧赤：此指裸露。赤城，也即毫无屏障遮掩的城池。

      [文译]

      人的节操、风骨、修养等许多品质方面的内涵，单从外表行为上看，好像与他人与常人都差不多，并不别致。其实这里面可有界限分别啊，其中可供分别的细微不可不明。

      有一种人，处在污浊的社会环境之中，他还能够保持自己的一身正气，洁身自爱，不与那污浊的群体相混同。俗人以污浊为常，会觉得这样的人很傲气，我倒认为这样的人能坚毅地保持正直是难能可贵的。

      有一种人，为人处事很谦虚恭温，从无张扬之举，行为近乎平常又平常，甚至有人会评论说这人俗不可耐，而我却认为这种人和光内含，看似俗却非常不俗。

      有一种人，逍遥自在，无忧无虑，想怎么就怎么，不想怎么就不怎么，无有约束，无有规矩，完全任着天生的性子去过活，似乎并没有什么人生的追求，人们甚至认为这种人是属于懒惰贪玩的一类人。而我却认为这种人是安乐其得，很不容易。

      有一种人，想说就说，想唱就唱，从不顾忌旁边有无影响，也不顾忌别人的评说，他只认定自己的感觉。别人常认为这种人属于颠狂之类，大脑一定缺点什么。而我却认为这种人属豁达开朗之人。

      有一种人，十分注重自己的节操，什么事都讲究原则和规矩，不讲原则、规矩和礼义的事从不去做，有时显得近乎机械，所以别人常会议论他过于骄硬，不近人情。而我却认为这种人严于律己，难能可贵。

      有一种人，他律己的标准是什么都不跟人计较，也不过多与人交往，显得又憨厚，又固执。人们常以为这种人拙笨，而我认为这种人是朴直。

      有一种人，他把公与私、义与利划分得很认真，凡损公利己、见利忘义的事一丝一毫都不会去做。人们往往认为这种人的行为过了火，似乎不谙世情，我却认为这种人的行为正好适中。

      有一种人，他的襟怀跟常人不一样，他是把眼中的所有人一视同仁，不会因为有的人是他的亲朋好友，而向他们行一点偏私。这种人常会被人认为是怪僻冷酷，而我却认为这种人十分的崇高。

      有一种人，看起来不修边幅，说话也不文雅，确实没有读多少书，但他待人却和蔼可亲，举止言谈又那么叫人挑不出毛病。一般人将这种人视为俗人，而我却认为这也是知书达礼的又一种表现。

      有一种人，他常常在心地清静上做功，也不念经，也不拜佛，也不到庙里磕头烧香。人们会把这种人视为愚拙的人，而我却认为这是真正的觉悟者。

      有一种人，他的饮食起居以及言行举止并不异于常人，但他无论遇到什么恶劣气候和灾变，既不会生病，也不会遭致祸患。人们往往会把这种人视为怪人，而我却认为这就是得道的仙人。

      我为什么列出上述种种人的情况提供给大家参考呢因为我们所处的社会情况是很复杂的，善与恶、良与劣、贤与愚，往往从表面很难区分出来，有些从表面上看起来很相似的人和事，其内在的本质往往并不相同。所以，看待事物非要细心观察，摆脱主观臆断，才能把握得住实质。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对一些拿不准的人与事不要轻易人云亦云地下判断，特别是不要光去看别人的过错，认为自己完美无缺；轻视别人，看重自己；不体谅别人，光为自己着想。能处处辩证地对待他人和自我，那么，圣贤的精神就在自己身上体现出来了。几千年前，中国出过一个大圣人，他叫舜。舜当时住在深山里，离闹市很远，他普通得再没比他还普通的了，丝毫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但舜日常的言行，处处体现着善的美德。所以，虽然他住的很偏僻，但他的善言善行却有广大的影响，就像赤裸的城头飘扬的红旗，红光一片，闪耀在天地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