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世界第四大内陆水体的咸海在上世纪末干涸,被联合国称为“20世纪最大的环境灾难”。咸海的消失其实是人类无度开发利用水资源行为的恶果。再过几天,当世界各国元首聚集哥本哈根,共商应对全球气候变化对策时,重温咸海消失的这段历史,无疑是具有警示意义的。
咸海只剩下三个含盐量极高的水塘
在伸入海中约3英里的地方,我发现了一只狐狸。它当然不是在游泳,这个地方昔日在地图上标注为海洋,现在海水已经不复存在,狐狸正在以前号称世界第四大内陆水体的海床上漫步,穿过无边无际的柽柳。在过去四十年里,中亚的咸海大部分已经变成巨大的、地图上没有标出来的荒漠。对于其中大部分地区,还从来没人探访过。这个新的荒漠,每年增加的干旱土地相当于曼哈顿面积的20倍。可能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决定把这里视为一处独特的、未开发的荒漠而加以保护。然而现在,对这里发生的重大灾难的最好描述就是:联合国称咸海的消失是20世纪最大的环境灾难。
在20世纪60年代,咸海的面积相当于比利时与荷兰加起来那么大,容纳了8亿多英亩呎水(1英亩呎≈1233立方米)。它在原苏联的境内因其湛蓝的海水、丰富的鱼类、迷人的沙滩和繁忙的渔港而闻名遐迩,多数地图册上标示出一片独特的蔚蓝色块。但现在的状况却截然不同。咸海只剩下三个含盐量极高的水塘,容纳的水仅仅是过去的约十分之一。滨海度假区和长廊都被废弃了,鱼类在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是什么原因引发了这场环境的末日审判?答案在于两条大河的消亡,它们以前汇集了中亚大片地区的水流注入咸海。最大的一条是阿姆河,过去叫奥克萨斯河,它同尼罗河一样大。如今阿姆河依然从阿富汗的兴都库什山脉中奔涌而来,但像来自天山山脉的姊妹河锡尔河—样,如今大部分河水都消失在山脉与咸海之间的沙漠中。
在20世纪,这两条河都属于当时的苏联。前苏联工程师设法将两条河中的所有河水———大约每年9千万英亩呎———都引走灌溉他们种植在沙漠中的棉花,这是对江河最残酷的一种谋杀。或许世界上再没有其他地方能如此生动地展示,当江河枯竭时将会发生什么。
谁敲响了咸海的丧钟
首先,让我们重温一下历史。用阿姆河和锡尔河之水灌溉庄稼,在中亚有着悠久的传统。当亚历山大大帝和帖木儿征服这片土地的时候,当撒马尔罕和布哈拉这样的城市在伟大的丝绸之路上繁荣之时,人们审慎地利用土地和水。当地的大多数地方遍地是果园、葡萄园和稻田。随后俄国人来了,19世纪的沙皇首先意识到了可以在沙漠中种植棉花。他们发现持续不断的夏季阳光和大河之水种出的棉花足以与美国媲美。但真正将这一想法付诸实施的是前苏联人,他们以极大的热情将雄心变成了行动。
当时的苏联领导人在1921年告诫苏联的中亚各加盟共和国:“灌溉比任何事情都有助于使这两个地区振兴,埋葬过去,大步向社会主义迈进。”后来,当地的农场变成由莫斯科管理的集体农庄,向位于欧洲的俄罗斯纺织厂供应棉花。“棉花人民委员”的时代到来了。不断扩大的灌溉网络为每年春天在数百万英亩土地上种植的数十亿株棉花苗供水。过去遍地是牛羊和果园的国度,变成了一垄垄棉花地。不同的意见受到粗暴压制。“棉花不能吃”,乌兹别克斯坦总理在1938年抱怨说。他很快被扣上“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的罪名遭到处决。
到1960年,这些渠道从河流中引取了多达3200万英亩呎水。咸海依然碧波荡漾,部分原因是降雨充沛,部分原因是灌溉系统通过排水最终将许多水还给了咸海。但莫斯科的需求变本加厉,1965年至1980年之间,灌溉土地面积增长了一倍多,中亚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灌区之一,大约2000万英亩土地之中水渠纵横交错,这些水渠的长度相当于地球与月球之间距离的3倍。在他们自己看来,所有这一切是一出成功的苏联式大戏。
到了20世纪80年代,咸海区域85%的土地都种上了棉花。果园与葡萄园、菜地与麦田,甚至连运动场都为棉花让路。几乎所有的居民都被动员去摘棉花,他们在高达120华氏度(约48摄氏度)的夏季炎炎烈日下开始摘棉花,一直到霜冻手指的11月份才能结束。监狱、精神病院及学校空了,工厂和办公室都不上班了。在此期间,连牲畜也无人看管。公共汽车被警察拦下来,乘客们只有摘完一块地里的棉花后才能继续上路。谁也不能逃避摘棉花:哺乳的母亲不行,学生不行,医生不行,他们的病人也不行,只有政府官员能待在办公室里,他们负责清点棉花。
这个在外界看来会大吃一惊的体系也孕育了使其自身毁灭的种子。后来开挖的水渠将水输往最贫瘠最干旱的地区,农民们每年浇灌到这些土地上的水超过6英尺深,而以前的土地只需3英尺。同时,这些增加的水量从来没有通过排水系统回到河道中,它汇聚在涝水的土地中,从土壤中蒸发或排入沙漠里,在这些地方形成新的湖泊。咸海被截流了,它从来没有消失得这么快过。
咸海被截流的“罪魁祸首”是20世纪60年代初建成的卡拉库姆运河。它在阿姆河水从山脉中奔涌而出的地方将大部分水向西引800英里,穿过土库曼斯坦的沙漠。土库曼斯坦是当时苏联最干旱、最空旷、人口最少的加盟共和国。这条运河是世界上最长、最大的灌溉运河,它也使土库曼斯坦成为前苏联水资源的最大浪费者。而这也敲响了咸海的丧钟。
在头四十年中,运河从阿姆河中引取了将近4亿英亩呎水。最重要的是,它从咸海区域引走的这些水既没有一滴回到咸海,也没有回到排水系统中。正是在卡拉库姆运河完工以后,咸海才真正开始干涸。到1990年前苏联解体时,它只能接收到以往水量的十分之一,面积减少了三分之二。
许多人将咸海的消失称作一个典型的谬误。事实真相更加令人心寒,咸海的枯竭完全是蓄意而为。在阿姆河三角洲努库斯市的一个博物馆中,我发现了他们在20世纪70年代绘制的一系列地图,描绘了他们计划中咸海的死亡。他们预计到2000年咸海会干枯。曾经颁布的经济发展计划,要求当咸海干涸时,将海底改造成为棉田。
过去的棉田正在变成沙漠
我探访了昔日苏联的棉花核心产区乌兹别克斯坦,整个行程包括从它位于遥远东部的首都塔什干,沿古代的丝绸之路经过撒马尔罕和布哈拉,接着向北沿阿姆河穿过沙漠到其三角洲,最后到达它与咸海海床交汇的终点。沿途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一味地把水转换成棉花的决定,而是由此导致的极度混乱。
我首先驾车穿过塔什干以西干旱贫瘠的大草原,来到一个面积约250万英亩、没有树木的大型棉花农场。所到之处,年久失修的水渠漏水十分严重。刚收获的田里泛出一层含盐的白色渣滓,显示出过度灌溉和排水不畅的迹象。自从俄罗斯人离开后,对灌溉网络的维护就已经停止了,我的向导说道。在国际水资源管理研究所位于塔什干的办公室里,他说,棉花在盐碱地上的产量已经减半,20世纪60年代的梦想早已落空,“这里的农田正在回到它们以前的样子,”他说,“正在变成沙漠。”
越过撒马尔罕,我们经过了布哈拉。当地的古代清真寺是重要的旅游景点。希哈拉是一个有4000年历史的灌溉农业中心,阿布杜拉耶夫就在这里长大,当他还是孩子时,每年夏天都去摘棉花,后来他的博士论文的主题就是灌溉系统的状况。当我们快速穿过大片涝水严重、结出盐壳的田地时,他解释了当地的水文乱象。这些田地长期以来由当地一条叫扎拉夫尚河的河水来灌溉,该河汇入阿姆河。但是到了20世纪60年代,大量河水从扎拉夫尚河引走,导致最后125英里河道干涸。因此,工程师挖了一条新的水渠,从阿姆河抽水送到上游的布哈拉。
然而河水浪费严重。大约40%抽上山灌溉农田的水,漫流到田地间,汇集于池塘中,或者渗入沙漠里。涝水将土壤中的盐分带到表面,在这里,每年收获以后都会形成有毒的盐壳。乌兹别克斯坦半数的土地已经盐碱化了。在布哈拉,这一数字上升至80%。清除这些盐分的唯一可行办法是,每年春天用更多水把盐冲刷到环绕在每一个农场周围的排水沟中。
这样,农民们就陷入了一个怪圈。他们用大量的水来种庄稼,水带来越来越多的盐分污染了土壤;而这些盐分又只能用更多的水来清除。在许多地方,每年春天种植棉花之前,用于从土壤中冲走盐分的水比用于灌溉的水还要多。但盐分仍越积越多,现有的排水设施难以处理,因此大片土地被遗弃。在勉强能维持生产的土地上,棉花产量急剧下降,因此农民的收入也在下降。在这里看不到任何一样新东西,每件东西都带有前苏联时代的印记;路上跑的汽车绝大多数是前苏联时期生产的旧拉达。
(摘自《当江河枯竭的时候:21世纪全球水危机》知识产权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