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太公望、周公旦受封而相见。太公问周公曰:“何以治鲁?”周公曰:“尊尊亲亲。”太公曰:“鲁从此弱矣。”周公问太公曰:“何以治齐?”太公曰:“举贤而上功。”周公曰:“后世必有劫杀之君。”其后,齐日以大,至于霸,二十四世而田氏代之;鲁日以削,至三十二世而亡。(《淮南子·齐俗训》)
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中国奉行尊尊亲亲的精神达二千年,诚如姜太公所言,缺点在于积弱。试看中国的统一王朝,从武帝开始继有汉、晋、隋、唐、宋、元、明、清,其中堪称强势的只有汉、唐和元(主要从力量方面为主要考虑)。元朝是蒙古人建立,有「黄祸」之威名,马上得天下,不奉行儒术。至于汉、唐,从华人有汉人、唐人的说法可见一斑,但汉朝的强势止于武帝,其前奉行道家。而唐朝尚武精神浓厚,西域诸国尊称唐朝国君为「天可汗」,文学作品有大量的边塞诗,描写军队的威武,虽然六艺中有射、御,但并非儒家文化的核心。具代表性的朝代是宋朝,程颐、朱熹、陆九渊、三苏等,儒学研究高度发展,经济兴旺,文治水平很高,却是积弱王朝的代表。个中原因不难理解,尊尊亲亲的社会追求各处其位,减少矛盾,所以稳定,但社会动力近乎没有,温饱恐怕是唯一的动力,所以古人有「为民族立生命,为万世开太平」的抱负,可惜强势需要力量,敌人只相信自己的武器。以宋朝为例,重文轻武,群众不欲从军,因为出路不佳,意向影响练习水平,更影响战斗力,既然战斗力不足,战败无可避免,所以宋朝纵有神火飞鸦等先进火器,仍免不了积弱衰亡的事实。
「举贤而上功」与现代的社会精神基本一致,尊重贤能,崇尚功事,也就是功利社会。周公的评价建基于当时的阶级社会,劫杀之君是相当严重的事,由于时代的转变,当时的问题今天不复存在,而不俗的社会动力,让齐国国势一直强盛(齐秦并称东西二帝),可惜不敌强秦。
秦国转强,仰赖商鞅。割地河西,是当时的面貌,魏国已蚕食秦土,变法以后,国力增强,军队战斗力上昇,最终一统天下。
变法中最令人欣赏的地方,在于促使群众从事某一行为的设计理想。一方面强制从军(威逼),这在很多国家也会出现。另一方面是利益(利诱),纯粹的维持生计毫无动力,即使金钱也动力有限,因为很多国家也能做到,只有权力才最吸引,试想现今如果付钱便能要阁下的老板受一受你气,看看有多少人会做?这便是事实的真相;权力的价值不一定体现于物质,相反非物质的东西更有价值,例如光荣,正因为其他国家提供不了,所以秦之一统只是时间问题。同比下诱惑越大,社会动力越大。相关的证据,见于无功爵位不得世袭及二十等军功爵制,一个身分最卑贱的人也有机会成为贵族。商鞅变法的成功可说是我在历史中看到的唯一异数,除此以外,我并未看到任何成功的变法,两税法、庆历新政、熙宁变法、戊戍维新,没有成功可能与政治环境有关,但更重要者在于指向不到点,只有慾望才是驱策群众的最佳方法。
儒家的支持者把商鞅之死定位为不可行,刚好相反的是正因为可行他更非死不可,因为它得罪了既得利益者—贵族,孝公在世时当然保护他,但后继者无意因此与贵族为敌,这只能说是政治的残酷,从孝公先殁早已预示了他不得好死,车裂之刑只是其中一种酷刑而已。
秦之灭亡则与动力消失有关。没有战争群众怎样发财,不能发财当然不支持政府,当反对者出现时,缺乏支持的政府只有等死而已,所以贾谊的〈过秦论〉评价不恰当。
现化社会诚然未能提供更大的慾望,在操作要求也更严峻。当时是以首级论公勳,只要胆力够便行了;今天讲创意,不能量化的东西,操作本身已经困难重重,所以秦国的成功可说是贤人创造了绝佳的制度,让力量集中于同一点上(乱世重战争),并且易于操作。
今次之讨论旨在说明社会动力的重要,它是评价政权强弱的核心指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