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50年代的华东师大校门） 那是文革第一年底的12月29日，师大的广场上，聚集着人山人海，主要是青年学生，都带着红卫兵袖章，很多还穿着黄绿色军装。也有年龄青老不一的教职员工和党政干部。主席台上方的横标上写着“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全校大会”。讲坛前面站着一排四个中老年人，他们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听着从背后传来的批判发言。全场战旗如海，迎风招展，很多旗帜上绣着各种战斗队的名字，如“红旗战斗队”“造反兵团”等。天空晴朗，阳光普照，轻风拂人。两、三堆乌云已经退到东边地平线上，被高升的太阳压在下面，显出正在加速衰退的疲态。广场上的大喇叭传来宏亮的声音在天空激荡，一位身穿军装、臂带袖章的红卫兵正在主席台上发言。他每讲几个字就停一下，还伴有手势，抑扬顿挫，非常有力：“刚才大家的发言，已经，将校党委内一小撮，顽固坚持资反路线，的滔天罪行，揭露得体无完肤，大长了无产阶级志气，大灭了资产阶级威风。这说明，自从两个月前，我们革命造反派，召开第一次全校批判大会，和成立，校系两级文革筹委会以来，通过全国大串联，我们，对于资反路线的洞察能力，和仇恨程度，又大大提高了……”这时，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接着是连续的口号声，打断了他的发言：“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坚决捍卫毛泽东思想！”“毛主席革命路线万岁！”“毛主席万岁！万万岁！”“战友们！全校师生员工同志们！你们还记得吗？四个半月前，就在我面前的，这一小撮资反路线执行者，和他们在各系的追随者们，的钦点鼓动下，全校各系的保皇派，将二、三百名中老年教师拉出来，戴高帽游街，转移斗争大方向。今天，我们要针锋相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将那些转移斗争大方向的，资反路线的，顽固执行者们，一个个拉出来游街示众，大灭资产阶级威风。现在我代表，校文革筹委会，宣布：游街开始……”这时大喇叭传来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的一段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同时，陆陆续续地出现了数十个带着纸高帽（上面写着被斗人的名字）、低头弯腰的校系两级的党书记、副书记，其中有外语系的黄梅霞和金运通，每人后面跟着一个红卫兵压阵，在校园里、广场上兜圈子，一边有人高呼、众人附和“打倒XXX!”。这次游街与四个半月前斗“牛鬼”游街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像上次那样用废纸篓当作高帽的，没有喷气式，也没有鸳鸯头，没有手打脚踢……外语系曾有人想用废纸篓作高帽，被路瘦竹阻止了。旁观的人群中不时有人高呼“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等口号，接着更多的人应声附和……新年的 1月22日 人民日报发表社论《无产阶级革命派大联合，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权》，正式吹响“一月革命”的号角。第二天，最早造反的全校性联合组织“革命造反联合大军”，撇开另外一个较迟造反的全校性组织“捍卫毛泽东思想联络总部”（后者在党委即将停止领导前夕造的反，成员中有较多的政工干部和紧跟领导的原积极分子），单方面宣布夺权，后者不承认，于是校造反派发生分裂，开始“打内战”（只是大字报战，没有武斗。）在外语系，学生造反派全属早造反的“大军”派。教师造反派则分两派：路瘦竹他们是大军派，陈剑平反对路瘦竹解放大批教师，因此参加了反大军派。有些教师对“内战”无所适从或不感兴趣，如原“火把”的章少云、皇甫绅、成士龙等，他们有自己的小战斗组，但不参加校部两个对立的联合组织。一天，陈剑平传闻中的女朋友钱瑾嬅突然来到路瘦竹正在用餐的教工食堂，在他的饭桌对面坐下，一声不吭，只见她泪流满面。路问道：“我相信，我们的头头肯定会欢迎你。但是你男朋友会怎么想？”“我从来就没有男朋友。我与陈某之间从未明确过男女朋友关系。是他强加于我，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擅自对外宣称我们是男女朋友。今天，我告诉他我从来都不同意他对你的批评，他竟然对我咆哮起来！我受不了了！”接着，路瘦竹的铁杆支持者杨颂英也来到食堂找他。她的丈夫在市委宣传部工作，还据说她认识一个专门为上面收集和汇报基层运动情况的记者，所以是路瘦竹身边一个智囊型人物。她在女性中属于较高个子，略胖而不失风韵。不刻意打扮，容貌一般。她待人亲和，心直口快，不过有时说话口气比较强势，有点霸道，让一些神经脆弱的人感到吃不消。她看到钱瑾嬅在旁，就欲言又止。路问她吃过午饭没有，她说吃过了。这时钱做出要离开的样子，路示意她留下，并对杨说：“据说前天，红革会因为上海夺权被排挤，就炮打张春桥，在市区张贴大字报，说张曾经化名‘狄克’攻击过鲁迅。张派军队封锁复旦。复旦红卫兵扣押徐景贤作为人质。后来张只得退兵。还传说中央文革有审查张的专案组，但毛支持张。”“看来形势很复杂，我们做好本单位的事情，对外面尤其是涉及上层的争斗不要随便表态。”路说。杨轻声表示同意，又莫名其妙地对钱眨了眨眼，这是她的怪癖。钱只是听着，没有反应。 （选自美籍学者陆寿筠先生的自传体纪实小说《我的路》，该书对于理解起伏跌宕的中国近代史具有重要参考价值；陆先生代表作《道法社会主义：二十一世纪人类意识形态革命》，购买可加微信zhai2005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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