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8日,广播里传来《中共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俗称《十六条》),说“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要充分运用大字报、大辩论这些形式,进行大鸣大放”“让群众在运动中自己教育自己”“不要怕出乱子”。路瘦竹马上想到,黄梅霞、金运通他们引导、煽动全系师生员工将揭批的矛头一方面指向广大教师,一方面指向阻碍他们个人野心得逞的老干部,黄、金是典型的走资派。 一个星期后,校内贴出北大送来的聂元梓大字报:“常希萍是出卖北大社教运动的大叛徒”。同时还有几份师大造反派表示支持的大字报。原来,原师大党委书记、上海市(党)委教育部长常希萍,曾是北京市委派驻北大的社教运动工作组副组长。路瘦竹就想,这是不是说明像师大外语系出现的局面可能也在北大出现过? 两个星期后,那晚黄昏时分,数十个学生造反派在校办公楼前静坐,要求校方交出常希萍关于北大社教的检查录音、让他们的代表送去北大。路瘦竹和《火把》另一成员陈剑平也在中途参加了静坐。直到第二天清晨校党委答应了他们的要求,静坐才结束。路想,既然常的检查涉及北大社教,要求将检查送去北大则理所应当,应该支持。在静坐的时候,陈挥着左臂对路轻声说:“师大必须大乱。”路不置可否,没有反应。 大乱果然来了,但恰恰是对抗中央“十六条”精神迎合各级走资派转移斗争大方向需要的大乱。8月23日起,上海一部分红卫兵在来自北京的高干子弟极左思潮炮制者“联动”等组织的煽动下,从学校“杀”向社会,掀起了一股用打砸抢的手段“破四旧”的浪潮:他们强行改变路名、店名、校名、厂名、影剧院名、公园名,一律改成“反帝”“反修”“革命”“造反”之类的名字;禁止出售高档商品,勒令咖啡馆、弹子房、珠宝古玩商店停业;强剪“小裤脚管”、“大包头”,剁“尖头皮鞋”;砸教堂、捣庙宇、挖坟墓、焚烧文化典籍、毁坏文物古迹,砸碎建筑物上的雕塑、石像;抢占原资本家的住房,禁止私人开业,打人、抄家,有的当场揪斗,抄家对象逐步遍及工商业者、上层民主人士、名作家、名演员、教师、干部等。师大外语系至少有两名教师的家受到冲击。为此,路瘦竹曾代表系红卫兵去其中一位老年教师之家贴出告示,对外宣布该住户不是“牛鬼蛇神”,不准冲击。同时,青年女教师钱瑾嬅家里也遭到冲击,险些酿成一场惨祸。 钱瑾嬅平时住在学校青年教师集体宿舍,周末回家。那天她接到父亲从家里打来电话说,一群附近中学的流氓学生正在打着“捣毁旧世界司令部”的旗号冲击他们家,翻箱倒柜,抢劫破坏。钱马上报告外语系学生红卫兵头头,请他派几名红卫兵去她家。 钱到家一看,她家的钢琴已经被搬到楼下过道上。楼上所有卧室内箱柜都已被打开,衣物撒了一地。厨房内锅盆碗勺碎的碎,散的散。有的学生穿着她和家人的大衣、外套,在走道上大摇大摆地穿行,有的男男女女蜷缩在房间角落里做着不雅的动作……钱感到厌恶,对他们说了一句“伤风败俗”,一个男学生就跳出来,不知从哪里操起一根晒衣服用的木叉棍,威胁着向钱打过来,钱大叫:“不许打人!”这时听到喊叫的她父亲钱德昌从楼顶洗衣房赶下楼来,一路大喊:“不准打人!不准打人!”终于及时赶到抓住了那个男学生手中的木棍,只见他另一只手抓着女儿的头发……他怒从心起,大吼道:“你们要打我女儿,就先打死我!”正在这时,听到楼下有人喊“师大红卫兵来了”,那个男生才放了手,定睛看了看面前是一位爷爷辈的老人,身材并不高大魁伟,头顶半秃,残发灰白,但气度威严,让他自感不如。 从此,钱家不敢在此继续居住下去,只得从位于静安区的这栋三层楼房撤走,搬到同族人在黄浦区的另一居处。不久,附近一家工厂占据了此楼作为仓库多年。 (选自美籍学者陆寿筠先生的自传体纪实小说《我的路》,该书对于理解起伏跌宕的中国近代史具有重要参考价值;陆先生代表作《道法社会主义:二十一世纪人类意识形态革命》,购买可加微信zhai200507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