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68年中至1976年,学生逐届“毕业”,分配离校,上山下乡。教师轮流去“五七干校”。在苏北海边的大丰农场,路瘦竹还与王申酉有过一次交集。王虽是被监督劳动改造、面临处死威胁的罪犯,但为了让干校农场的教师、干部们在收工的路上减少迂回、早些回屋,他仍然每天傍晚冒着寒冷,跳到河里,将一条小船推到人们可以上船的地方。路瘦竹见了很受感动。有一次,路故意走过王身旁,轻轻地对他说了两个字:“保重”。 那时在学校里,已经开始陆续少量招生,同时反复提倡“教育革命”“政治挂帅”,批“复辟回潮”“智育第一”“白专道路”“师道尊严”,丝毫不能、不敢提及外语学习和教学的特殊性。工农兵学员粗暴对待教师,都是以名字相称;对路瘦竹他们这些受过“冲击”的教师更是呼来唤去,连起码的人格尊重都没有。 1976年随着毛泽东逝世,“四人帮”被捕。在此消息尚未公布以前,田培民意外地来访路瘦竹家,用极低的声音在路耳边说:“江青他们被捕了。别给人说。”路随即一人走去南京路看动静,若无其事地走过国际饭店门前,眼角里瞄到特大的白纸横标赫然写着“欢呼揪出四人帮反革命集团!”几个大字。路赶紧把目光转回前方,生怕那是“反动标语”,被人注意到他的反应。那天上午,全市仍是鸦雀无声。可是到了下午,整个外滩和附近的街道都挤满了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自动排成队伍,兴奋而缓慢地行进着。没看到有人组织、或指挥、或维持秩序,可是秩序井然,丝毫没有一点混乱。欢呼的口号声此起彼伏,人们是那么地兴高采烈、喜笑颜开、无比自在地欢庆着——真正是自发的“群众运动”、人民的盛大节日啊!当晚,据说全市商店内的酒都卖完了。当时路瘦竹还写过一首诗,用横行的蟹比喻四人帮,可惜没有保留。数十年后他每次回想起当时那种激动人心的欢庆情景和回肠荡气、无比舒畅的心境,心跳都会加快。 1977年5月17日,校党委关于路瘦竹、钱瑾嬅的平反决定“(草稿)”上仍留有“尾巴”:他们曾说过“有损于毛主席光辉形象的错话”。6月13日,经过他们反复艰苦抗辩,校系两级“复议”后的平反结论字面上不再出现上述“尾巴”字样。7月底,全系师生大会宣布为他们平反。同时平反的还有朱宜生,他并恢复了党籍。在平反大会上,他们都作了声情并茂的发言,控诉四人帮多年来对他们反反复复、变本加厉的迫害。在那个大会上,那个自命的“青年教师代表”厉自强踮着脚、扭着腰带头呼喊“打倒四人帮!”的声嘶力竭劲头还是不减当年。 那以后,瘦竹被调回外语系,但不是回公共外语教研室,而是让他单独任教英美文学课、自编教材,无人管他;并请了外籍专家一对一帮他进修英美文学。同时钱瑾嬅被送到加拿大进修英语两年。这些算是对他们所受迫害的补偿吧。 但是,虽然多年的极左思潮受到了一次重大打击,但那股势力仍然顽固存在,而且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真所谓人还在,心不死,时刻窥伺着机会,妄图卷土重来,像路瘦竹这样的耿直之士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不久,文革中直接负有两条人命的陈剑平,竟被系革会推荐到英国去留学深造。当时,路瘦竹他们得到平反一事在人们的脑海里记忆犹新,于是他向系领导提出也要出去进修。就这样,他于1986年8月23日以交换学者身份来到美国这个方外世界,先是在旧金山一所教会大学听课。 (选自美籍学者陆寿筠先生的自传体纪实小说《我的路》,该书对于理解起伏跌宕的中国近代史具有重要参考价值;陆先生代表作《道法社会主义:二十一世纪人类意识形态革命》,购买可加微信zhai200507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