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俄语实践教研室的章少云找到路瘦竹,问他围绕着朱宜生问题他有什么看法,也谈了章自己的想法,两人都觉得这后面肯定是一场善与恶的权力斗争,但谁是那个恶人,还不清楚,需要设法把他揭发出来。章少云与路差不多年龄,身材中等偏矮,但较壮实,剃着平头,眉目清秀,说起话来很温和,有点娘娘腔。章说他准备在每个教研室找一位与他们差不多年龄的有兴趣者,聚在一起讨论一次看要不要有所行动,问路愿意参加吗,瘦竹很高兴地答应了。 结果他们当天就在青年教师集体宿舍章所在的房间里碰了头,一共五个人。他们都差不多年龄,是教师中比较最年轻的,思想顾虑最少,但又不是刚毕业留校,对系里教师、干部已经有些熟悉。其他三位来自英语实践、公共外语文科、和理论教研室。讨论相当热烈。 英语实践室的陈剑平最活跃。他中等个子(为了行文简洁,本作品将人物身材高度分为五等:特高;较高=中等偏高;中等;偏低=中等偏低;矮小=矮于偏低。均相对于男女不同性别各自的平均高度而言。),胖瘦得宜;头发二分而蓬乱,不见分路;脸庞瘦削,有少许淡淡的雀斑,尖下巴;戴一副浅色扁平眼镜,双眼常眯着。他说起话来洋洋洒洒,可以一口气说个不停,外号“chatter-box”(话盒子)。但有点口吃。那天他认为觊觎副系主任职位的那个人不大可能是章简宗,因为他是搞教学法研究的,俄语水平并不怎么样,他没有那个声望和野心。这个觊觎者很可能是某个教研室的正副主任中外语水平较高的人。然后他将各教研室头头(包括党员政治主任和非党员中老年教师,重点是前者)的英语或俄语水平洋洋洒洒地议论了一番,还不时地伴随着微微抬起左手掌(他是左撇子)做出表示高低的手势。瘦竹暗暗地佩服他不担心他的评论被传出去得罪人。 这时理论教研室的英语教师成士龙点了几下头说:“是,是,我们系是搞语言的,语言能力不强怎能当副系主任,除非他是管人事的。”成本人的英语和文学造诣都比较高,是系里人人皆知的“小博士”。不过他本人很谦虚和顺,不论人家说什么,他往往点头哈腰地表示赞同,对于心里不赞同的言论,他一般不表态。即使平时走路他也常常弯着腰背,遇到人就点头哈腰。他身材矮小,有一个橄榄形的脑袋,高额短发,嘴巴突出,活像一个小老头。他与路瘦竹是集体宿舍里的多年室友,相处融洽,比较热络。那天他表示同意陈剑平的判断后,不经意地把眼光移向路瘦竹。路就接过话头,顺势说道: “也许这个人就是想得到调遣人马的生杀之权呢?”他的话又立即得到了成的附和:“说的极是。” 在成的眼里,路瘦竹身材高大,体态匀称;长方形的脑袋和脸颊,虽然细看时显得偏长,但有着圆润的轮廓,再旁衬一对稍许招风的耳朵,整个头脸并不显得太难看;两边分开的乌黑短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在中间偏左处露出笔直的分路;他常带一付圆形浅色近视眼镜,双眼炯炯有神;开阔又饱满的天庭总是泛着亮光。 这时,在一旁一直细心倾听、没有任何言语或表情反应的皇甫绅开口说话了。他是来自公共外语文科教研室的英语教师。他的身材外貌平常无奇,只是头发不像一般男性那样分开而向一边斜前方倾泻,不蓬乱,也不刻意整理;常带一付深色眼镜,双眼大而明亮。他能言善辩,但不夸夸其谈,说起话来总是慢条斯理,从不激昂慷慨。遇到不同观点争论,他往往不偏不倚,总是从两边找出有理之处,再综合成自己的观点。瘦竹感到他思想没有棱角,有点迂腐。又因为他是绍兴人,所以暗地里称他为“绍兴师爷”。他本是一名才子,说和写都出众,是系里与成士龙、路瘦竹并称的“三支笔”之一。可惜他为名利所束缚,专攻一门澳洲文学,不及其它,只因为他深信在中国这是冷门,没有人会与他竞争。他投的是学问之机,不过他不投政治之机。经过日后长时期风云变幻的检验,瘦竹感到他心地不坏,不为利益而坑人,只是随波逐流。 那天这五位年龄相近的年轻人讨论朱宜生大字报所涉情势,皇甫绅条分缕析地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其他人作了零星补充和修改建议,最后概括成如下五个问题,虽然无法得出结论,但发人深思: 1、为什么有人蓄意违法违规、针对特定人员公开抛出历史档案? 2、为什么有人改变中央“揭露资产阶级代表人物”这一号召,而制造、散布“搬掉绊脚石”之类的舆论? 3、为什么有人蓄意引导将揭批矛头指向特定人物? 4、为什么阶级斗争盖子还没有揭开就有人急于筹划新的领导班子? 5、什么地位的人有条件这样做? 最后,五人一致同意以《火把》战斗组的名义将这五个问题写成大字报立即张贴,标题是《几个为什么?》并且各人分别签名:章少云,陈剑平,路瘦竹,皇甫绅,成士龙。签名后面还加了附言:建议其他以战斗组名义张贴的第一张大字报应将各个组员的个人名字签上(如前些日子张贴的、揭批两位正副系主任的“批修战斗组”,除非那是由总支组织撰写并审读通过、因而代表系领导立场观点的才不必签上个人名字)。 很快到了七月中旬,上面要求校系两级成立文化革命委员会,领导运动。虽然有人抛档案打击朱宜生,但朱的声望不降反升,提议他进入系文革主席团的呼声很高。于是一边由黄梅霞以辩论为名组织人马公开围攻《火把》,并把围攻朱和《火把》的大字报定性为“革命大字报”;一边由金运通暗地里派人内查外调朱宜生,并指使各教研室政治主任互写大字报以掩盖对朱的围攻。也有政工干部以《在章简宗大字报背后》为题,指出这是有人组织围攻,压制不同意见,企图捂住阶级斗争的盖子。正在这场生死搏斗相持不下的当口,一个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中…… (选自美籍学者陆寿筠先生的自传体纪实小说《我的路》,该书对于理解起伏跌宕的中国近代史具有重要参考价值;陆先生代表作《道法社会主义:二十一世纪人类意识形态革命》,购买可加微信zhai2005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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