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尚书·禹贡》，夏禹时天子领地之外，每五百里为一服役地带，由近及远依次为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目前的考古材料还不能证明这一东亚世界体系是否真的存在。

甲骨文献的出土使商代政权结构清晰许多。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研究员王贵民先生在《商周制度考信》（台北明文书局，1989年）一书中，将商朝的政区分为四层，依次为：最中心的一层是商都大邑商；其外是中商，四奠、田伯、子；再外是四土、侯、伯、子、卫、任、田；最外是四方、方国、部落。

商代侯、伯有受王调遣，从事征伐，向王室纳贡等义务；方国部落则是独立于王朝之外的一些异族共同体。《逸周书》中保存了一篇《商书·伊尹朝献》，其中提到了四方纳贡的细节，可与甲骨文献对比。

可以肯定，最晚在殷商时，东亚大陆已存在以中原为中心的世界体系。在一个交通不发达的时代，中国夏商周世界体系的“同心圆结构”行政效率最高。两千多年前贾谊（公元前200—前168年）《新书·属远 》论证都城“建中”的意义：“古代天子周围的土地各有千里远近，中间建国都，这样运送贡物和征发徭役，最远的不出五百里就到了；公侯的土地四周均百里，中间建都城，运送贡物、征发徭役，最远的不出五十里就到了。运送货物的人不受劳累，出徭役的人也不耗费钱财，因此远方的人都安心地居住在那里，士人庶民都拥戴朝廷，这是天下长治久安的原因。”（原文：古者天子地方千里，中之而为都，输将繇使，其远者不在五百里而至。公侯地百里，中之而为都，输将繇使远者不在五十里而至。输将者不苦其劳，徭使者不伤其费，故远方人安其居，士民皆有欢乐其上，此天下之所以长久也。）

商代甲骨文献都太短，殷商国际关系理论我们不甚了了。到三千年前的周朝，中国古典国际关系理论的基本原则才渐渐明晰起来。

显然周继承了商朝的“服”制，而且更系统化。当时的政治体系以千里王畿为中心，王畿之外方五百里是侯服，侯服之外方五百里是甸服，甸服之外方五百里是男服，男服之外方五百里是采服，采服之外方五百里是卫服，卫服之外方五百里是蛮服，蛮服之外方五百里是夷服，夷服之外方五百里是镇服，镇服之外方五百里是藩服。（《周礼·夏官司马第四·职方氏》）

上述世界体系中，西方流行的均势理论没有位置，王国作为政治中心要安抚诸侯国，诸侯国之间要使大国亲附不小国，小国服事大国；军事征服和经济殖民在这个世界体系中是陌生的，武力只应用于诸侯国明确违反基本“国际法”的情况之下，包括诸侯国以大侵小等。西周大司马是掌军政之官，《周礼·夏官司马第四·大司马》条规定：要根据诸侯国爵位的尊卑和拥有土地的大小，建立合理的守卫土地之法，以安定诸侯国。使大国亲善小国、小国服事大国，各诸侯国和睦相处；用九伐之法规正诸侯国。诸侯有以强陵弱、以大侵小的，就削弱他；有杀害贤良和民众的，就讨伐他；有对内暴虐、对外欺陵邻国的，就幽禁他更立新君；有土地荒芜、人民离散的，就削减他的封地；有依仗险固地形而不服从的，就派兵入其国以示惩罚；有无辜杀害亲族的，就抓起来治罪；有放逐或弑杀其国君的，就杀死他；有违犯王令、轻视国法的，就禁止他与邻国交通；有悖乱人伦，行为如同禽兽的，就诛灭他。”（原文：均守平则，以安邦国；比小事大，以和邦国。以九伐之法正邦国，冯弱犯寡则眚之，贼贤害民则伐之，暴内陵外则坛之。野荒民散则削之，负固不服则侵之，贼杀其亲则正之，放弑其君则残之，犯令陵政则杜之。外内乱，鸟兽行，则灭之。）

夏官系统中还有职方氏、土方氏、怀方氏、合方式、训方式、形方式等诸官负责管理诸侯事务，目的都为是为了小国与大国互相维系——使小国服事大国，大国亲睦小国。（《周礼·夏官司马第四·职方氏》：“凡邦国，大小相维。”《周礼·夏官司马第四·形方氏》：“使小国事大国，大国比小国。”）

如果说《周礼》是西周政治的组织架构，那么《逸周书》则是西周治国理念的总结。《逸周书·大明武解第九》开篇就讲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匡扶正义。上面说：“威武神圣的战事。只有畏惧它的威严，四方才能安宁。上天安排武事，整治军队兵器，以匡扶正义矫正不义来顺从天意。”（原文：畏严大武，曰维四方畏威，乃宁。天作武，修戎兵，以助义正违。）

《逸周书·武纪解第六十八》的作者将中国古典国际关系理论总结为“外事武而义”，并指出战争和暴力并非最好的外事解决办法。上面说：“最上一等是尊敬人并让人顺服，其次是想得就得到，其次是夺取而得到，其次是相争而取胜，最下一等是举事而借助大国的武力。凡是建国治民，内政要用文德和合天下，外事讲武力要用得恰当。”（原文：太上敬而服，其次欲而得，其次夺而得，其次争而克，其下动而上资其力。凡建国君民，内事文而和。外事武而义。）

在霸权主义横行的21世纪，建立人类文明命运共同体，我们必须汲取东亚世界体系——中华文明形成的历史经验。

五千年绵延不绝的中国历史表明：超越西方抽象的概念和假设，这才是人类可持续发展和持久和平的大道！

（节选自翟玉忠《道法中国：二十一世纪中华文明的复兴》，该书由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