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玉忠先生在新书发布会上讲演）

编者按：2018年1月12日上午，“探索人类不同文化的自然分野——《人类文明的基因》新书发布会”在北京国际展览中心举行，乌克兰驻中国大使馆文化秘书Olena Shevchenko，中央编译出版社社长葛海彦，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研究员王仁湘，北京乌克兰之家学者Ianna  Shuliak（杨娜），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David  Bartosch（大卫•巴拓识）教授等出席。以下是翟玉忠先生的主旨讲演。

我演讲的题目是《世界春秋——重建以青藏高原为中心的地球文明史》，向大家汇报写作《人类文明的基因》的一点心得。

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我在研究全球太极图分布的过程中，采取的研究方法——在全球化时代，我们需要用什么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第二，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史观，改变过去那些狭隘的历史观念。

对地球文明的研究要超越学科、超越民族、超越国界。现代学术学科已经越分越细，细到什么程度？比如在经济学、政治学、基础医学等领域，分科之细导致理论与现实越来越远。

这个研究中，我接触了各个领域的专家，不仅包括中国专家、乌克兰专家，还有其他许多国家的专家学者，甚至包括少数民族地区的萨满，这些人可能一辈子也没出过山，但他们保存着人类宝贵的知识。在贵州毕节地区，我还访问了当地念诵经书的长者——布摩。

第二要超越族群。比如考古学，中国考古学基本上是以汉族为核心构建的，而忽略了边疆地区。要知道，长江以南广大地区，其文化与整个南太平洋有密切联系；还有北方长城一线，与欧洲、包括乌克兰文化有密切关系——我们在乌克兰考察时注意到，两地数千年的马具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另外，对地球文明的研究还要超越国界。太极图是东方文化的重要象征，不仅中国、韩国有太极图，古欧洲也有，它常常出现在女神身上。当然，中国人对外国太极图的严肃研究很少，乌克兰的学者恐怕接触中国太极图资料也不多，那里有学者将太极图纹饰称为“noodle”（面条）。

人类不同文明的隔阂实在太太，与全球化时代不相称。汉地学者将太极图看作是阴阳鱼，但在汉地周边地区，比如在陕北，西南彝族地区，都有太极图是蛇的记忆。乌克兰科学院考古研究所N.B.Burdo女士详细研究过盘绕的蛇怎样演变为太极图的。所以说，如果我们打开视野，就会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总之，超越学科、超越民族、超越国界，不仅对中国各民族之间相互了解很重要，对世界人民相互了解也十分重要。

目前研究世界史的著作，相当大部分是西欧人和美国人写的。他们也会提到中国，提到乌克兰，甚至提到遥远的南太平洋文化，但他们很难摆脱欧洲的视野，缺乏“星球”视野。

过去三十年有一概念在世界上很流行，叫“全球化”。欧洲人认为“全球化”历史是从十五世纪哥伦布远航美洲开始的。事实上，十五世纪以前欧洲航海能力较弱，当时特别发达的航海文化在中国，至少三四千年前，中国人已经有了远洋航行的能力，开拓了南太平洋地区。我希望中国人有一天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崭新全球史观呢？ 

第一，从旧石器时代晚期开始，人类主要文明成果是由各大洲不同族群共同创造的，是他们迁徙、交流、融合和创新的结果。比如说研究中国文化的学者，一般认为中国文化就是中国人创造的，特别是汉人创造的。仰韶文化挖出一个带老虎头纹饰的罐子，这类东西彝族地区现在还在用，叫吞口，所以仰韶文化肯定与彝族有关，不完全和汉人有关。

中国文化也不是中国人独立创造的，乌克兰文化也不是乌克兰人独立创造的，甚至今天欧洲文化也不是欧洲人独立创造的，如果没有伊斯兰文明涌入，西方现代科学就不会出现。

地球上没有封闭独立的文明体系，中国的文化是世界文化的结晶。它是约四千年前，东、西方文化大碰撞形成的，我们叫做夏商周三代文明——许多我们习以为常的东西，都来自于欧亚大陆西部地区，比如做馒头的小麦，青铜技术等等；战国时期的大国叫做千乘之国，这些马拉战车的技术也源自欧亚大陆西部——没有东西文明大碰撞就不会有三代辉煌的文明！

地球上最新一次文明大撞击发生在西欧。欧洲十四世纪以前是很落后的，文艺复兴是中国文化、伊斯兰文化与欧洲文化碰撞形成的。伊斯兰的医学、中国四大发明等等，这些文化因子是欧洲文艺复兴的催化剂。

所以说，地球上的文明体系不是彼此孤立发展的。中国政府提倡文化自信，就有一种狭隘的观念认为，湖南是世界的发源地，欧洲史是假的。这些人不懂得，中国文化的伟大，在于它的包容和创新。四千年前，中国先民学习了西方的青铜技术，利用后发优势，创造出了世界上最为辉煌的青铜文化。

第二，地球文明就像生命一样，各部分间存在着有机的联系。这种联系不是平面的、网状的，是以青藏高原为中心分布。过去几千年来不同族群都以自己为中心构建世界图景，欧洲人在描述东方的时候，一会说埃及是东方，波斯是东方，土耳其是东方，后来说中国和印度是东方，而欧洲和印度一样都属印欧语族。他们区分东西文化的分界很模糊——人类真正的文明分野一定在足够大的空间将人类分开的地带，这就是青藏高原。我在研究太极图的过程中注意到，地球上不同文化都是围绕青藏高原分布的。

我希望中国人能够超越西方人的视野，学会站在太空中看这个世界。这样，我们就会发现地球第三极——青藏高原才是人类不同文明的分野。

第三，各族群的文化是不同族群适应不同环境的结果，没有先进落后、高低贵贱之分，只有文化因子积淀的厚薄和文化发展复杂程度的区别。长期以来，不同文化把自己说成最高的文明。但人类学家发现，原始人的生活方式并不比现代人困苦，Marshall Sahlins在《石器时代经济学》一书中称这种社会为“原始丰裕社会”——原始人工作时间比现代人还短，有更多的时间娱乐、社交。当然，我们不能将原始社会理想化，那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现代人总认为自己最聪明，可我们发现，人类的灵性部分应该在普遍减弱。一些原始民族中，男人中通灵的人有一半左右。当然，那也是文化适应的结果，因为原始人的科学技术不发达，不得不依靠更多灵性知识。

理解地球文明史十分重要，只有坚实地背靠过去，才勇于直面未来。这是我发心从事全球太极图研究的初衷。最后我讲一个这次学术考察中遇到的故事：在乌克兰，利沃夫宗教与人类学博物馆馆长Mukola Bandrivski先生挖到一个三千年前的古墓，墓里男人仰身直肢，旁边的女人侧卧，仿佛时间胶囊中的爱情。Mukola先生告诉我们，这是地球上唯一一个这样的墓，当我们将中国西北地区同类墓葬的资料交给他时——他惊讶不已！

今天，我们多么需要打开自己的视野。希望下一代不要再像我们一样，用别人眼光，用欧洲殖民者的眼光看这个世界——当你用博爱的心，走遍地球上的千山万水，去考察不同族群文化的时候，你会发现一个新世界——那是人类未来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