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按】
本文是2015年4月26日,翟玉忠先生在上海首届善因2015“文化引领商业”新商业文明论坛上的讲演记录稿,文中图片直接选自讲演时的PPT文件,读者可参阅;该论坛由善因国际集团、上海善因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和上海善鼎投资发展有限公司主办。
中国文化太博大精深了,博大精深得超越许多人的想象。不谈中国文化的主体内圣外王之道——上周我在北京的中国书店看到,玩蛐蛐的书都出了很厚的一大本。
中国文化那么博大精深,我们如何在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去概述她呢?我觉得可以用一个很好的形象比喻中国文化:她就像广袤宇宙中的一朵文明之花。一如经历了北方漫长的冬季,我们初春时节在街角撞见的怒开的迎春花!
为什么是这样呢?接下来,我就把自己学习中国文化的心得跟大家汇报一下。
人类在宇宙中的位置比一般人认为的要微小得多。比如说我们现在估算的宇宙的直径约920亿光年。可是大家知道吗?如果读历史你就会发现,就在100年前,我们人类不知道宇宙有这么大。
相对于广袤的宇宙,银河系只是它的百万分之一;而银河系中,像太阳系这样的恒星有两千多亿颗,比较起来我们的地球就更小了。换言之,即使整个太阳系在银河系中也如沙粒一般。
可是在中国文化中,为什么把人列为天地人的三才之一呢?人和天地并列在一起,凭什么?这是个严重问题!
人类从空间上看很渺小,从时间上看我们人类就更渺小了。
如果我们把地球46亿年的历史压缩成5年的话,你会发现人类的出现只是在53分钟前,还不到一个小时!农业社会只存在了5分钟的时间。而你的政治观念,生活观念,你对朋友的态度,这些观念都来自于这5分钟。有人会说我们是现代人,我们在信息时代,但你可能不知道信息时代对人类基础的改变是微不足道的。比方说信仰,人类的诸多信仰都是在农业时代发生的,还包括我们衣食住行的所有东西都是来自于农业时代几千年的创造——就是在农业社会的这5分钟里面,人类奠定了文明的初基。
也是在约一万年前开始的农业社会,中国这个地方产生了一种文明体系,我们的先贤开始了对天人的探索,对大道的孜孜以求。
请注意,过去一万年来,人类各个主要文明既是相对独立,又是相互联系的。“全球化”时代不是开始于二十世纪——这完全是西方中心论的幻觉——举个例子,大家可能想象不到在元朝的时候,世界经济自由化程度要比现在高很多。
当时在欧亚大陆的广大区域内,任何人在任何地方,都能以3%的营业税随便做生意,不会有像今天这么多得的贸易壁垒;有人认为现在上海那么多外国人,国际化程度多高啊!如果你在泉州考察,就会发现,在宋元的时候,上海国际化的程度远远低于泉州,北宋太平兴国年间(976~984年)那里一半以上的住户是外商(蕃客),许多是阿拉伯人——为什么这些外国人不来自于欧洲呢?因为欧洲那时没有什么东西能出口,根本就没有深度融入这个世界体系。
在农业时代,人类已经分出了东西方,它大体是以帕米尔高原为分界的。
在当时的四大古文明中,中国的地理环境十分特殊,她为戈壁和群山所阻隔,这使它产生了独特的大道文化——绵延不绝的道统!
大道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它认为人类的理性(逻辑)是不完备,人可以通过自身后天的努力使改善这种不完备性,使自己更为智慧,更为安乐,更为高尚。怎么办呢?就是通过一种我们叫圣贤之道的修行方法来提升自己。
而现代西方文明是建立在理性(完备)观念的基础之上的。两千多年前,古希腊出现了一种哲学,这种哲学影响着我们每一个人——它相信人类理性是符合逻辑的思辨,会解决一切问题,包括商业问题、道德问题等等。这种观念从柏拉图就开始了,他有一个很著名的观念,认为人类情绪是不可靠的,理性就像一个车夫一样驾驭着人类感情的野马,这样人类才会很好地向前走。
这种观念一直持续到我们的时代。直到前些年,随着神经科学的发展,人类能够观测到大脑皮层的反应,才知道人并不单纯靠理性来决策,情绪与理性同样重要。
现代神经科学家发现,如果大脑受到了损伤,情感部分被破坏了,只剩下理性脑起作用,人几乎不能思考和行动。这样的人买一支笔,要用几个小时决策,要不断思考我要不要买这支笔,买什么样的才好?
人的决策是理性脑与情绪脑相互作用的结果。只有情绪也是不行的。临床显示:大脑产生病变以后,人如果失去了理性思维,即使一个很好的人也会变得疯狂堕落。
中国先贤早就知道理性本身是不完备的,他们把理性的不足叫做“蔽”或“囿”,就是说人很容易为既有知识,理性思维所蒙蔽。
孔子的弟子中,流传着不同的内圣之道——心法。有一个叫做“思孟学派”,还有一派是荀子那一派,后者一个重要概念就是消除理性的蒙蔽,叫“解蔽”,《荀子》一书中有“解蔽篇”。
除了中国文明之外,从印度河到尼罗河存在一个宗教文化区,包括了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印度三大古文明,它们之间没有大山戈壁的阻隔,至少四千五百年前就实现了广泛的交流。这种宗教文化与大道文化完全不同,当然也不是截然两分,只不过他们的大道文化呈现为隐性的状态,也没有中国这样精深博大,内圣外王一以贯之的知识体系。
宗教文化两三千年前大体都走向了一神教,西方理性主义是在十七、十八世纪启蒙运动后才大兴的。一神教的秘法中也有大道修行。比方犹太教的卡巴拉,教长只传给他的儿子。据说在二十几年前,它才开始公开传播。
一神教的“密法”大体都讲与上帝合一,但在形式在千差万别。印度教瑜伽的本质也是修心,通过修心,实现“梵我合一”。
瑜伽很好,特别是行瑜伽,主张在生活中修行,有点类似于儒家心法的地方——重人道。印度文化既不同于中国,也不同于西方的一神教,起源于印度的佛教重大道的修持——当然,后来佛教在印度衰落了,反倒在中国兴盛至今,这不能不说与中国的大道文化与之相应有关。
现在想来,将佛教传入中国的人真是伟大。因为去印度要穿过大山戈壁。当时穿越戈壁的死亡率高得惊人,在90%以上。为什么玄奘法师厉害,他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求法。
中国的文化本质上是大道文化,她直接提升人类的生命品质和决策品质。
唐代大医孙思邈曾说过,一个真正的好中医,必须修成虚静的心,来对应外界条件无限的变化。其实商道也是一样,范蠡是商圣,古书记载说他是修道的人。
修习大道,提升生命品质,不是物质的享乐主义,而是心灵的轻安境界。极端的享乐是一种灾难。科学家用电极刺激老鼠的大脑,让它长期处在兴奋中,结果是:老鼠不吃不喝,动都不想动,直到渴死。
我们北京有一个美食杂志女主编,她到处去吃,三十几岁就死掉了,说是得了胃癌。因为她老吃很香的东西,而香的东西需要去炸,要加入很多佐料,她老吃这种东西,就得胃癌了。所以说,物质的享乐千万不能走到极端去。
中国文化有道术统一的知识,几乎无所不包。比如说经济方面有轻重术,它有三个要点:一是市场不能自动实现均衡,必须由政府去调节;二是经济调控的目标是平衡而不是发展,这与中医有相通的地方,都强调“以平为期”;三是市场应该由资本与商品双向调节。不能单用资本调节市场。西方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后不断用货币调节经济,增加流动性——长期看,这不一定是好事。
为何中国大道文化,中华道统目前不绝如缕呢?当然原因很多,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现代西方理性文明的崛起。从上面的图中我们能够看到,没有被英国入侵的国家在全世界很少。随着西方的扩张,理性文明成了当代的主流。
实际上,近代西方不是不先进,在科技上它整体是先进的(中国亦有以中医为代表的科学范式)。但在精神文化上,中国的大道文化是超越西方现代理性文化的。西方整个学术架构是以客观研究为基础的,重闻和思,中国圣贤之学不是这样,除了闻、思,她更讲求——修!
修,就是通过反观内心、节制人欲,提升自己的智慧、美德和身心境界。中国文化认为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能反求诸己,修行。列子说过:“人而无义,唯食而已,是鸡狗也。强食靡角,胜者为制,是禽兽也。”意思是:作为一个人却不懂道义,只知吃喝而已,不过是鸡狗罢了!逞强争食,相互角斗,胜者为王,这不过是禽兽罢了。
环顾当今世界,到处都是国与国之间的斗争,身边得跟同事竞争,与商业伙伴竞争,可是大家知道吗,这种现实生活大概只有一百年左右的历史——它完全是现代西方文化病态的产物!
理性本身是靠形式逻辑推动,而逻辑本身就是不完备的。亚里士多德的形式逻辑有三大基本规律: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
同一律的内容:同一个思维过程中,每一思想与其自身是同一的;即“A就是A”;这完全是抽离了时间一维的结果,因为任何事物总是变化的,今天的你不同于昨天的你,也不同于一秒钟之前的你,而同一律的前提条件却没有人告诉我们。
矛盾律的内容:同一思维过程中,两个互相否定的思想不能同真,必有一假;即“非(既A又非A)”;问题是,在现实生活中,阴阳常常是互根、互系,互相转化的,很难说一个人有病或无病。矛盾律完全忽视了世界本身的复杂性。
排中律的内容:同一个思维过程中,两个相互矛盾的思想不能同假,必有一真,即“要么A要么非A”;而我们中国先贤恰恰追求中道,执两而用中,明确反对“两末之议”的,认为那样会陷入诡辩之中,永远不能解决问题。
事实上大家熟悉的矛盾的故事,《韩非子》中只讲到了一半,中国真正的矛盾故事不是这样的。墨家典籍《胡非子》中有一个弓箭之喻,故事说有一个人拿着箭对别人说:“你看我这支箭,没有一个良弓可以配得上这支箭”。另外有一个人说:“你看我这个弓,没有一支箭可以配得上我这张弓”。古代有一个善于射箭的人叫羿,羿说:“如果没有弓,那箭怎么射出去呢?如果没有箭,怎么射中靶心呢?于是羿让两个人将弓和箭合在一起,教他们射艺。(原文:一人曰:“吾弓良,无所用矢。”一人曰:“吾矢善,无所用弓。羿闻之曰:“非弓何以往矢?非矢何以中的?”令合弓矢而教之射。)
这个故事,表达了中国关于矛盾的重要观念——弓矢(矛盾)相济!
中国以大道文化为基础的知识体系在秦汉时达到了相当的高度。据《汉书·艺文志,》,它分六大类(六略),基础是西周的六艺之学。后来六艺之学演化为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大体相当于政治学和经济学。诗赋略大体相当于文学类,兵书略大体相当于军事学,数术略大体相当于科学类,方技略大体相当于养生类。
大家所认为的诸子百家其实是一家,它们只是应用方面不同,百家相须为用的。它们都有自己的心法,法家与道家的心法相通,墨家的心法也很高明——这还要认真研究。
《论语》上说:“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中国人的“学”指的是道德修养、智慧成就。古人对什么叫“学”是有定义的,“学,修性者也。”
那么学什么内容呢?要学内圣与外王之道,二者缺一不可,不可偏废!早在两千多年前,荀子就曾感叹人类认知(知识)的无限性,要学人学会有所依止。依止于何处呢?就是内圣外王之道,即以圣王之学为学,以圣王为师,以圣王之制为法。也只有这样,才能成就圣贤境界。(《荀子·解蔽篇》原文:“故学也者,固学止之也。恶乎止之?曰:止诸至足。曷谓至足?曰:圣也。圣也者,尽伦者也;王也者,尽制者也;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极矣。故学者以圣王为师,案以圣王之制为法,法其法以求其统类,以务象效其人。向是而务,士也;类是而几,君子也;知之,圣人也。”)
那么,我们学习圣贤之学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呢?不是成专家、当博士、成功,而是要在人生中战胜一切困难、烦恼,达到通达无碍的境界——这是超越穷达、贫富、生死的!所以孔子说:“君子之学,非为通也,为穷(困窘)而不困、忧(忧患)而意不衰(恐惧、慌乱)也,知祸福终始而心不惑也。夫贤不肖者,材也;为不为者,人也;遇不遇者,时也;死生者,命也。今有其人不遇其时,虽贤,其能行乎?苟遇其时,何难之有?故君子博学、深谋、修身、端行以俟其时。”(《荀子·宥坐篇》)
孔老夫子这是在告诉大家: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藏器于身,修身以俟命——只有这样才能不误此生,才能有所成就。
谢谢大家!
【翟玉忠先生简介】
翟玉忠,善因集团智囊团成员,黄老书院发起人,北京大学中国与世界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上海交大海外教育学院产业创意研究所研究员,国学专家,财经评论家。原《中国产经新闻》国际部主任,香港中国新闻出版社《法制新闻》杂志社新闻部主任,现任新法家网站(中英文版)总编辑。
主要著作:
《道法中国——二十一世纪中华文明的复兴》(2008年);《国富策——中国古典经济思想及其三十六计》(2010年);《中国拯救世界——应对人类危机的中国文化》(2010年);《中国商道》(2012年);《国富新论》(2013年);《正名:中国人的逻辑》(2013年););《礼之道:中华礼义之学的重建》(2014年);《性命之学:儒门心法新四书阐微》(2014年);《斯文在兹:中华文化的源与流》(2014年)。
翟玉忠先生的新书《正名:中国人的逻辑》是一本读者不可或缺的书!从为人父母到生物科学家,从企业经理人到国家领导人,本书都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名学是人类一切知识活动和社会行为的基础。
译著:
《孔门理财学》(The Economic Principles of Confucius and His School,原书由美国哥伦比亚大学1911年出版;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年)。
主编:
《新法家说》(The New Legalist,中英双语,与陆寿筠先生合作,美国Tri-City Press、香港东方文化出版社联合出版)。
南怀瑾先生在听秘书读翟玉忠先生的《中国古典经济学及其三原则》一文(已经收录在《道法中国——二十一世纪中华文明的复兴》一书中)后曾经感叹道:“中国文化后继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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