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街道办事处: 我叫黄纪苏,家住XX胡同XX号楼,退休前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作。写这封信是想反映一个情况,同时也表达一种愿望。 先说情况,容我啰嗦一点。我们胡同有家小理发店,服务于左近的居民,已经安安静静在那儿很多年了。理发师是个丹东来的白净小伙儿,个儿不高,单身一人,有个母亲,在老家打工。小伙儿有回问我:虽然总想妈妈,可为什么好不容易回趟家又老嫌她这也不对那也不是呢?我说大概因为她是你亲妈吧。我还真没听小伙子嫌过任何顾客或街坊的不是。他说话轻声细语,生怕吵了谁似的,跟北京爷们及娘们的粗放风格迥异。我也没听见过任何人说他不是——他收费低廉,工作认真,每天一站十几个钟头,除了理发烫发就是扫地上的头发,能有什么不是呢?我这些年的感觉,他和他的理发店就像我们身体的一个器官,有它不觉得,没它可就麻烦了。大概是因为这个,每次春节回家,他都尽早返京 这一两年北京清理拆墙打洞,又感觉他忧心忡忡。胡同里唯一的一家肉菜店被迫关了张;卖水果的那位河南摊贩屡屡被罚,再不敢露面;理发店门口的三色旋灯也拆了,玻璃门改成了防盗门,最近风声紧,房租都交了却一礼拜干不了活。眼见着路越走越窄,他能不愁么? 他的愁其实也是我的愁,而不少居民可能比我还愁:他这儿关了门,我们去哪儿理发呢?我在老年人里算小字辈,还可以去其他理发店,七八十岁的人呢,路远不说还乱,如今电动摩托怎么开的都有,就差飞檐走壁了。 再说愿望,其实很简单,就是请有关部门高抬贵手一寸,放小理发店及小理发师一马。既然让我们继续在这儿住着,附近总得有个理发的吧。 政府统揽大局、谋划长远,这我们都理解。但具体情形会各有不同,一个初衷合理的政策有时会因一刀切、标准化的推行方式而事与愿违,善因结成恶果。以我平日的接触观察,街道社区工作人员不但恪尽职守而且与人为善,愿意为群众排忧解难。对于自上而下的刚性政策,他们往往根据所在街区的具体情形和群众的实际需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软化处理。我尝感叹,在政府的末梢幸亏有他们这层缓冲,否则易燃易爆的官民关系又不知会平添多少火星呢。社会的善治需要他们跟普通百姓耳鬓厮磨出来的同情心和平常心。而那些不问青红皂白、专以完成领导指示不过夜、不走样为能事的各级干部,到真有可能是在懒政、怠政。 “首都功能”最根本的功能只能是“为人民服务”,治理拆墙打洞的初心只应是让几千万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而不是把四九城变成“高端人群”的紫禁城。我想,只要牢记这个初心,坚守这个功能,卫生、消防、交通、市容等等的治理就不会走样,就会找到更妥当、更周全的办法,北京就一定是人民北京,中国就一定是人民中国。 此致 敬礼 黄纪苏 2019年8月
后记 这封信还没正经递上去,工商就来人,小理发馆就关门了。好在小师傅口碑好,街坊四邻都同情他,一位老大姐拿出保媒拉纤的热情和韧性,居然帮他联系了个去处。先凑合干着,总比没着没落强。好不容易当回奏折派,这封信,也就不递了。不过其中反映的情况,应多少有点儿普遍性,姑且隐去具体的特指,给朋友们赏秋之余瞧瞧吧。 作者简介:黄纪苏,中国社科院研究员,社会学家,剧作家。 文章来源:作者惠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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