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宾,又称师爷,泛指中国古代各级官员为处理行政事务而敦聘的佐理人员,在清代,这一群体尤为活跃。幕宾来源广泛,流品芜杂,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考运不通、屡踬场屋者,迫于生活压力,他们不得不暂时搁下四书五经,选择加入幕业。
为什么这些学而未仕者不选择其他行业而选择幕业?其中不乏工作性质、薪酬待遇等方面的原因,除此之外,幕宾群体的心理缺陷也是他们做出选择的动因。士农工商,古之四民。理论上讲,仕途不顺,他们还可以从事后三种职业,但是事实上,务农、做工、经商,在他们内心深处,都被视为贱业,不会选择去从事。其中,很大程度上是文化与观念的斟酌,体现为不屑。从事这些工作,严重违背了读书人的价值观念。拿经商来讲,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做生意,有两个缺陷是致命的:一是清高孤傲,不愿意随俗;二是患得患失,经不起失败。未能实现科举的“文化”成为了他们的心理负累,使其无法做到一身轻松、了无牵挂,这也埋下了幕宾群体心理隐忧的种子。
虽然苦坐寒窗的学子在名落孙山时,能够从事幕业、介入机要,不失为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正如清朝名幕汪辉祖所讲,“仕而进,经也;不获己而退,权也”。“跛者不忘履”,虽然退而入幕,但“究以入仕为贵”。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幕业,只是短暂逗留;科场,才是无限神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科举及第、光宗耀祖、封妻荫子、显身扬名,这几乎是每一个幕宾的夙愿。只要一遇科考,幕宾就会迫不及待地尝试,将心中强烈的热望和执着的追求付诸实践,但纷纷士子中,“一百秀才莫欢喜,七个贡生三个举。四十五个平平过,四十五个穷到底”,可见,金榜题名、最终如愿者总归是寥寥无几。为官之念无法释怀,加之束脩不足、竞争激烈、聘期不稳等情形,幕宾生活多不如意。
“天下文章出幕府”,不仅文章,实际上,衙门公事很多都是由幕宾操办。评文笔、论能力、理琐事、制宏图,幕宾往往远在州县官之上。然而,幕宾却不得不为他人作嫁衣裳,将文告、计谋拱手相让,州县官也以幕宾之功为己功。不可否认,幕宾确实受到了州县官的礼遇,情谊亲洽,礼貌周到,“师爷不到不可举箸”,然而,这些都是表面的敬重,其所谓的“礼遇”,都是基于幕宾自身的能力,超礼遇的对待丝毫没有。宾主相待的本质是雇佣关系,被雇佣与雇佣的身份,是现实存在的高下状态,这样的状态与幕宾内心的角色预设明显错位,心理落差凸显。
绍兴市至今保留有许多幕宾故居,庭院幽深,相对封闭,整体结构迂回复杂,难有阳光照进,屋内陈设也很简朴,离妻别子,萍踪飘零,足见幕宾生活之清贫。更有甚者,客死他乡,身后凄凉。特殊的工作经历促成幕宾独特的佐治心理,而独特的佐治心理又直接影响着其行为实践。这些失意的文人群体处于被礼法和政治双重否定的境地,没有归属感和成就感,才华不展的苦楚、顾影自怜的悲伤、寄人篱下的无奈、郁结万缕的乡愁,都只好默默品尝。汪辉祖曾提出,“课徒可以进业,贸易可以生财。作幕二字,不知误尽几许人才……未成者可改则改,已业者得休便休”。除非势不得已,否则他不希望子孙后代从事幕业。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余某者老于幕府,司刑名四十余年,后卧病濒危,灯月下恍惚似有鬼为厉者,余某慨然曰:吾存心忠厚,誓不敢妄杀一人,此鬼胡为乎来耶?夜梦数人浴血泣曰:君知刻酷之积怨,不知忠厚亦能积怨也”。可见,幕宾所承受的心理压力之大。
心理的重荷、价值的失落,是幕宾无法清贫自持、洁身自守的重要原因。他们千方百计地改变辕下之驹的地位,然而,当通过合法手段争取无果时,压抑、狂躁、怨恨、嫉妒、暴力、偏执、自恋、冷漠等心理就会迭次发酵,利禄观念日益强化,幕宾的职业价值取向最终陷入功利化,最大限度地干政渔利以平衡其空虚的心理,舞弊行为便不可避免。
“理事之余,当温习故业,以图北闱之隽”。这是清朝名幕龚未斋对自己的劝勉,也是对侄儿龚甘林的寄语。人生在世,向上、进步,是值得称道的举动。但在这个过程中,切记调适心理、端正心态,万不可带着心病攀爬事业的高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