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神也者，妙①万物而为言者也。上帝②以神道设教，故神实司乎善恶。凡聪明正直者，皆以神之权授之。夫天神为申，主引万物；地神为祗③，主提万物。此神德之荡荡者，百姓日受而不知，亦惟尽乎人以合乎天地焉可也。苦夫岳渎郊坛，庵堂祠院，其间之竖碑立像者，无非振古之精神。寺宇崇宏，声灵赫濯，瞻望者莫不肃然起敬也。然而香火盛，则祈福之人多；祷告繁，则邀福之人至，神岂为人所愚哉？
夫神之出处不一，要皆从正气中来。鲁语曰：“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加之山川社稷，皆有功烈于民者也。夫曰：法施于民，原不期人之报也；以死勤事，原不冀人之感也；以劳定国，原不望人之恩也；御大灾捍大患，原不待人之求也；广功德于人间，原不俟人之祝也。即或春秋④典重，斋延频临，入庙者亦止祈神灵以保我君国，而于己无与也；亦止祈神灵以保我父母，而与己无与也；亦止祈神灵以泽我民物，而于己无与也；亦止祈神灵以超度沉魂滞魄，而无己无与也。而且肃吾身，洁吾念，淡吾虑，濯⑤吾肺肝，敬其心以敬其神焉，则不求福而自获福。是则敬神者，不如自敬其心之为妙也。
凡人心即神，神即心。无愧心，始无愧神。可对神，仍可对心。抑非心之外遂无神世，相在尔室，相在尔心焉耳。有如天之神栖乎日，日光所照，何处不明人心之神栖乎目，目光所到，何物不见人顾欲谄媚神祗，以图消其罪垢，岂可得哉？
戒之曰：敬神之道有二⑥，下流之谄渎，不与焉；上士存心正大，立功行而至意遥深，居处之间，恐神鉴察，有福有庆，仍归神恩。斯人也，虽未焚香秉烛，恭叩庙门，而已得敬神之大道也。中士存心谨格，言帝天而身益震慑，善念之生，因神鼓励，有功有德，必荷神庇。斯人也，抑或斋戒沐浴，参礼菩萨，亦可谓敬神之小道也。至于外饰小心，中藏大慝，纷纷往来，朔日谷日⑦。神将曰：“尔来乎？吾正索尔。勿谄我，勿渎我。尔敬我香，我加尔锁。归去革心，庶乎其可。”
【注释】
①妙：此指在阴阳不测中生养主宰万物的奇妙功能。
②上帝：这里“上”为很早很古；“帝”即帝王。即上古最早制定神祀礼祭的皇帝。
③祗：音“其”，地神之谓，有母德之义。
④春秋：此指春秋战国时代。
⑤濯：音“浊”，洗涤之义。
⑥有二：即有别。此“二”即分别的意思，不表示定量。
⑦朔日谷日：泛指经常，类如“初一十五”。
【文译】
神之所以被称之为“神”，是它在阴阳不测的状态下生养着万物，演化着万物，主宰着万物，并且使万物各显生命灵性。这才真正叫作“神”啊上古很早时的帝王，就已经认识到神的至高无上，所以就用神的观念来设立一种教化，让人们服从于神的统御。所以从设神立教的意义上，神又体现了一种明显司掌善恶判断和赏罚的功能和权力。凡人类中的聪明正直者，他们代表着善，神就会把神的权力赏赐给他们，使他们显示神，显示神用。
在宇宙自然中，神是无处不在的。它们因缘而生、因缘而存、因缘而用。天有天神，天神的功能为长拔，主引发万物；地有地神，地神的功能为培养，主推荐万物。这就是神德的浩荡广大，无处不在，无时不能。天下的百姓时时刻刻都在受到神德的功养，但他们却怎么也不曾会想到这事。当然，人们也无必要每每去惦记着神与不神的事，只要尽其人的天性天良去做顺乎自然的事也就可以了。因为那就是自然的神在行自然的事。那么如果要说，为什么名山大川，城郊社野，修建庵堂祠院，里面还立神像还刻碑记，那起什么作用这无非是从很古老的时候兴起的一种缅怀追慕情怀，是对人精神的一种激励。以至于推衍引伸到后来，庙宇修建得宏伟高大，肃穆庄严，使人进入到这个环境昂首瞻望，自然都会升起肃然起敬的谨畏之心。但是，当敬神成为公众的宗教信仰活动世俗化之后，人类敬神的最初之意就发生了变化。例如那些香火兴隆的寺庙，香火之所兴隆，是人们都去祈福消灾所致；你看那祷告的声音浑如一片海洋狂涛，也都是人们在为自己祈福降祥。其实人们没有想想，神就是那么昏庸愚昧、没有原则的都人人赐福吗？绝不会的。
寺庙里所敬之神，有天神，有地神；有水神，有火神；有神仙之神，有人杰之神……神的来源是多种多样的。但神有一个共同特征，即都是由正气中来。以前鲁国人说：圣明的君王制定祭祀，有相当的标准：造福于民的人才能享受祭祀；为人民鞠躬尽瘁的人才能享受祭祀；不辞劳苦保国安邦的人能才享受祭祀；能抵御消除特大灾害的人才能享受祭祀；能团结民众抗拒战胜灾害的人才能享受祭祀。甚至人们敬山川社稷，都因为它们有功有德于人民，所以才会去敬它们。但是那些被人们祭祀的，他们造福于民，原本并不期望人们回报；为人民鞠躬尽瘁，也并未想让人们感恩戴德；不辞辛劳保国安邦，也没想叫人们念他的功劳。他们帮助人民抵御和战胜灾难，原本也不是有人求他才那样做。他们把功德普撒于人间，原本都没想到等后人去祝颂他们。后来到了春秋时代，社会颇重视祀典，斋醮祭祀活动非常频繁。但尽管如此，到庙里祭祀的人，他们或者目的在于兴邦安国，而不考虑自己；或者目的在于为父母祈福，而不考虑自己；或者祈祷神灵保佑生民万物，而不考虑自己；或者祈祷神灵为那些可怜死去的人超度亡灵，而不考虑自己。而且在祈祷神灵之前，肃穆自身、净洁自念、清除私虑、净化肺肝，以崇敬自己入手，转化为崇敬神灵。这样的结果是自己不去求福而自然会获得福报。所以可以看到，要想去敬神，不如先敬自己的心更有好处。凡是人心所在，神也所在。可谓心即神，神即心。做事能够无愧自己的心，就可以讲无愧神。从这个概念推论，既然无愧于神，也必然无愧于心。大体可以说，在人心之外就没有神住的地方。这就像人与房子的关系，心就是神的寓所，神的作用通过心得以显示。这也好比天的神寄居于太阳之中，太阳发出光芒，哪个地方都被照耀得一片光明。人心之神寄居于人的双目，目光所到之处，什么东西都能看到。因此可以想想，人想一时谄媚讨好神灵，以期指望神灵给予特别关照，消除罪垢，这是能够得逞的么？
由此，我们对敬神这件事向大众发个警戒，以使大家能明白清醒：人们敬神的目的和心态是各有不同的，所以神也会根据不同情况作出相应的回应。例如居心不良的下流卑鄙之人，他们无论怎样讨好谄媚于神，神都不会给他们好报的。而那些高尚之士，他们的心态正大光明，他们做事处处从长远着想，从人民着想，处处事事深恐被神灵检查出错误来，他们有福有庆，仍然是神所赐的恩典。像这样的人，他们虽然没有到庙里叩头烧香，祈祷颂祝，但他们把敬神的大道修到了。还有一种人，虽不属于高尚伟大之列，但这类人存心谨慎，说话做事生怕冒犯了天地神灵，时时因有神灵鞭策而不断去做善事，有功有德，当然就会受到神的庇佑。像这样的人，他们敬神非常虔诚，礼节讲究得很严格，算得上敬神的小道。至于那些外表伪装得是一派正人君子之相，内心却是奸狡巨猾，肮脏不堪的人，他们也是初一十五经常出入于庙堂敬神烧香。对这样的人，神会说：“你们自己来了我还正要捉拿你们呢，你们也莫想讨好我，也莫想玷污我，你们敬给我的香纸，我只能还给你们以枷锁。要想真正消罪获福，只有回去洗心革面，否则都是白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