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天下国家之事，尝有消长晦明，一盈一亏。常人目为天运，达士归之人心。理固①正也，词固醇②也。吾何议论之云云？然世有未盈则亏，欲亏不亏者。 此情此故， 吾当亹亹③发明④，以为世劝。

      国家之气势，安极始危，乃有一传⑤而生事变。再世⑥而叹危亡者，谓为亏欤，何以尚有中兴谓非盈欤，何以忽萌大难，盖不亲贤才，则奸雄坏政；不敦诗礼⑦，则子孙奢狂。人事承平之会⑧，当存履险之思。思患预防，君子宜警惕焉，以尽上天之历数。然天亦无尽数之时也，人日持盈，万万年亦可至耳。国家之气机，乱极始治。乃有运将衰而复盛，势稍降而复升者。谓不亏欤，何以几邻⑨累卵⑩，谓已盈欤，何以复享安磐？盖临崖勒辔，即可免其颠危；触景回头，自可绵其世祚。人情宴饮之微，尚难存尽欢之想，即小征大，君子宜猛省焉，以挽上天之劫数。然天亦无劫数之见也，人日畏亏，平平者自可久耳。

      咦！天心在人事中矣，人何不勉于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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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①固：固有。指“原本”、“本来”之义。
      ②醇：由酒味纯正地道引伸为“精辟”之义。
      ③亹亹：音伟伟。指勤勉、不倦，这里有“一直不停”的意思。
      ④发明：此二字不是“发明创造”的“发明”，发是阐发，明是公开、明白。
      ⑤一传：指皇位只向下传了一代。
      ⑥再世：即后世。
      ⑦不敦诗礼：“敦”本督促之义。如《孟子·公孙丑下》：“使虞敦匠。”这里引伸为“重视”、“倡导”之义。“诗礼”，这里代指社会的文明风尚。全句为“不重视倡导社会的文明风尚”。
      ⑧人事承平之会：“人事”，指人与事。“承平”，即平安一直在延续。“会”，即“际”。全句为“人与事一直在延续着平安的时候”。
      ⑨邻：指“近”义。
      ⑩累卵：把鸟禽的蛋往高处累积。喻指危险。
      紒紜矠磐：磐石。这里指安稳。

     [文译]

      普天之下，国家的政治兴衰及政权更迭这样的大事，也像太阳月亮还有季节、昼夜这些情况一样，有阴阳消长的周转变化，有明暗交替的周转变化，有盈亏循环的周转变化，强盛到一定时候就会变衰弱，微弱积累到一定时候就会变强盛。这些现象，常人视为是不可改变的天运所致，而那些穷通天道的贤哲们则认为，这常常归于人心所致。这两种说法原本都是有道理的，他们得出的结论也都很是精辟，其实是用不着我再来絮絮叨叨发什么议论的。然而世上有些事并不完全遵循盛极而衰、弱而转强的铁定规律，有些未达到盈满就转向亏缺，有些看着势必亏缺但是又转而为盈。对于这一类事情的缘由，我想我应该进行不倦地阐述，并且广大宣传，以作为对世人的启发劝化。

      作为一个国家的气运形势，一般来说它遵守如下规律，也就是安逸到极点就开始出现危乱征兆。这种从安逸到危乱以至衰亡的周期有些则很短，甚至有皇位仅传一代朝廷就倒台了。后世对这些短期就遭灭亡的政权更迭现象评论说，是因为有盈就有亏。如果说这是有盈就会有亏，那为什么有些朝代到了快要衰亡的时候突然又转为中兴了呢？如果说他们这是还未到盈盛时期，所以会败。那么，按说未到盈盛就会继续朝兴旺发展，为什么就忽然引发了危难了呢？所以由此看来，一个国家的气数长短并不在于天运，而在于人为。上述短命的政权，其灭亡的原因概括地讲，一方面是不重视贤良的人才，不任用贤良的人才，导致奸佞霸据朝纲，破坏了政策法令；一方面不重视倡导社会的文明风尚，让一些假恶丑的东西肆虐泛滥，致使后代子孙什么都不珍惜，什么都不顾忌。这样的社会，这样的政治，不灭亡才怪由此推及社会上一切的人与事，当处于持续的顺利安逸之际，应当考虑到危难随时有可能降临，居安思危，防患于未然。一个有修养并且具有强烈责任感的人，应时时保持这种警惕性，从而最大限度地去享受天道为我们作的规律安排。然而说到天道的规律安排，其实也并没有指定某些人与事必定要在什么时候兴，什么时候灭，而在于人怎样来把握顺应天道的规律。比如，人如果将处在盈盛时的状态小心翼翼地保持，一直不使它有丝毫亏缺，那么，这种盈盛即便是一万年甚至更久也不会改变。作为一个国家的气运机变，一般亦遵循如下规律，即混乱到顶点时就会开始转向治理。然而社会历史上也有一些特例，他们不是混乱到顶点后被新生的政权所推翻，而后重新得到治理，而是在混乱到一定严重程度时，看着马上面临衰亡，却忽然又恢复了强盛与兴旺；看着形势正急剧下降，却忽然又重新复升起来。你要说他们的气数还没到亏缺的时候，那他们为什么几乎近似累卵，马上就有灾厄发生的可能；你要说他们的气数已经满盈到了头，那他们为什么又会重新振兴而强盛起来？归结这其中的原因，还是在于人为。比如骑在马上奔到了悬崖的边缘，只要这时往回紧勒缰绳，就不会跌落到悬崖下面。比如一艘航船快要碰上礁石，只要急急转舵，就会避免灾难发生。总之，当事物正朝恶劣的方向发展时，只要能及时警醒，采取有效挽救措施，就会化险为夷，遇难呈祥。人世之间，没有任何时候让人一直得意忘形无所顾忌的。比方说人与人之间在一起饮宴作乐，这样微小的事情，它也不会让你没有尽头的欢乐，酒宴歌舞都有散场的时候。事情的具体表现形式各有不同，但我们可以从很小的事上认识到大的规律，以小事见大事，以小事验大事。对于这些，有修养并且有强烈责任感的人应当有所警省，从而在特别的时候以自己积极的努力，以挽救天道相应给予的惩罚。其实天道也并不是非要惩罚谁，一个人如果天天有一种居安思危的谨慎心态，不敢胆大妄为，看起来他的人生与事业并不是飞黄腾达，一路平平，正是这种“平平”使他保持恒久的安然无恙。

      哎呀！所谓的天心其实都在人事中体现着。作为我们每一个人，为何不时时对自己加以勉励，使之做到尽善尽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