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我上次提起关于此次金融危机和美国的高等教育的话题已经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在之前的讨论中，有的是对事实的描述，有的是大胆的假设，有的则只能够是战战兢兢地“杜撰性假设”（见“对言说的求是研究的难度”一节）。

我前面几节提出的，[1]符合大胆假设标准的一个观点是，此次金融危机最大的受益者是美国的高等教育和科研机构。我给出的原因是，在过去的几年，在美国有两个巨大的增长。一个增长是许多房子在没有任何质量改变的前提下价格猛涨，圈了来自美国社会和世界各国的大量的现金进来；另一个增长，是美国的大学教育，尤其是私立大学教育，在没有本质的质量改变的前提下，以远远高于通货膨胀的速度提升，比短短的几年前，涨了接近一倍或者一倍多。[2]

但美国的私立大学疯涨学费的时候，提供的教育水平不相上下的好的公立大学的学费，按照市场经济的规律，就不得不涨。由于种种原因，私立大学一般和政府、华尔街的关系更加紧密，所以往往会更早地进入一场大戏的角色，开始协调地“与时俱进”。不过这些都是我当时的推论和大胆假设。但是当时是没有数据支持这个假设的。不过，从言说论的角度来观察，当时的为公立大学涨学费的言说大戏已经拉开的帷幕。以加州为例，重要的言说包括：“加州的财政赤字已经大的无可补救，”“连中小学的经费都被忍痛大量裁剪，”“加州的大学为了节省经费，许多员工被迫休无薪的假期，教授们的工资都冻结不涨了（这些多是事实发生的，不属于纯粹的言说），”“长此以往，加州公立大学的教育和科研质量将每况愈下，”“长此以往，加州就没有竞争力了”等等。于是，我在几天前看到这样的一个消息，下面引用的是中新社的报道：[3]

中新社旧金山十一月二十日电

美国加州大学学生抗议校方增加学费的示威越演越烈。

学生占领教学大楼，与警方对峙，要求校方允诺不增加学费，不削减课程，不裁老师。

加大董事会十八日在洛杉矶分校开会，十九日通过了下一学年增加学费百分之三十二的决定。从十八日起，加大十个分校学生分别举行规模不等的抗议示威和罢课行动，以伯克利分校和洛杉矶分校最为激烈。洛杉矶分校警方逮捕了十四名到场抗议的学生，伯克利分校师生则在校园集会游行，号召连续三天罢课抗议。

二十日清晨近六时，几十名伯克利学生冲进维勒大楼，将楼门反锁。他们要求校方撤销增加学费的决定，并允诺不裁老师，不削减课程，同时不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

记者在现场看到，风雨交加的伯克利校园，人群不断往维勒大楼涌去。警察在四周拉起黄色警戒线，大楼一侧停着七辆警车，几十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将大楼全面包围。西面三楼的一扇窗户打开，露出几个学生的脑袋，他们打出标语，并与楼下声援的学生遥相呼应，高喊口号，“教育免费，不加学费，不减课程”，“这就是民主”。

[伯]克利分校新闻发言人对媒体表示，维勒大楼是人文科学系所在。学生占据维勒大楼后，校园警方成功进入一楼，并逮捕了两名学生，一名教授。但二楼被学生用自行车锁和坐椅封锁，警察不得而入。这位发言人说，校方正在评估学生的要求，尽快让学生撤离大楼。

中午时分，越来越多的学生赶来声援。示威学生手拉手组成人墙，警方不得不用铁栅栏将学生挡在警戒线外。一时间学生和警察发生近距离冲突，学生被推攘跌倒在地，高喊“没有正义就没有和平。”“谁的学校？我们的学校！”

加大其他校园也同时爆发示威活动。戴维斯分校学生昨日占领行政大楼，警方逮捕了至少五十名示威者。圣塔克鲁兹分校学生也占领了学校一栋大楼。

因加州政府削减拨款，加大面临巨额赤字。总校长尤道夫表示，涨学费是唯一选择。加大将从明年春季开始上涨百分之十五，夏季再涨百分之十五。不包括杂费和键保费用，加州州内学生仅学费就需要多缴纳两千五百多美元。加大一年学费将首次超过万元。

虽然我们的中新社的言说版本重点放在在了加州各个大学校园的学生示威活动上，而只是“捎带脚”地点出了学生示威的原因，出于何种动机，我们不得而知（或者不屑去猜测）。其实在美国的众多的校园里面，热热闹闹的游行示威十分频繁，几乎一年下来，平均周周都有。涨学费这个是个事实。加州大学系统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高等教育和科研的顶梁柱。“加州大学系统总共有十个校区，管理着三个美国能源部的国家实验室。它拥有诺贝尔奖得主55位。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357位，占美国国家科学院总院士2039位的近1/5；拥有全职学生20多万人……”[4]在加州大学中，最著名的如UC Berkeley, UCLA等，都是加州以致全美和全世界顶级的名校，在加州，只有斯坦福和加州理工大学在整体上和一些大的分类上可以和这些加州大学中的名校媲美。

中新社的言说版本还漏掉了大学董事会的头儿这样的一句话，“My biggest fear,” Mr. Yudof said, “is an exodus of faculty.”（尤道夫说，“（为什么决定还是涨学费？）我最大的担忧，是（出色的）教师离开加州大学系统”。）[5]

32%的增长率不是小数字。但是当我们考虑到加州，这个在美国的房地产泡沫中房价增长最凶猛的几个州之一，它的百姓中的孩子的大部分，都会去加州大学上学（因为虽然涨了许多，但是相比于同类的其他州的私立院校，作为加州本地居民交的学费，还是便宜了超过三分之二了；另外加州的气候优势和离家近的特点，也是很大的吸引力），这个事实，和前面几节我们谈到的史密斯夫妇房子里面出来的“浮财”，如果联系在一起，我想大部分人是可以看出钱的流向了。当然在现实生活中，在各种言说的掩护和喧嚣中，看清楚这个流向并不容易。况且这些钱的流动，并非是从史密斯的帐号直接转到汤姆森教授的工资单里那么简单直接的。如果那样，不就成了计划经济，中间的各个环节需要不断拉动的内需（如各种中间人的佣金等等）谁来负责拉动啊？这么简单，世界各国也不会那么愿意掏钱赞助这场言说大戏，愿赌服输了——太明白了，就没有意思了。

这一节的题目中还有一句话：“中国房价飙涨——中国优秀青年下一轮大量流失。”那么这句话和上面讲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上面讲到的现象和配套言说的出色掩护，实际上成功地让美国的高等教育和科研机构成了此次世界性金融危机中的最大的和最终的受益者。美国的大学收入的增长远远超出了通货膨胀率的增长。另外，就是各个大学的Endowment（募捐来的基金）在金融危机正酣时，都有大量的缩水，但是最近几轮的补涨，许多基金不仅仅损失被找回来的，有的可能还创了新高。这些捐赠基金和国内的大学最近刚刚开始模仿的基金，数目不是一个量级。例如哈佛大学的这个基金曾一度达到349亿美金，[6]这是举足轻重的资金，其每年的投资收入，不仅仅大量资助着学者们的科研，也有许多根据各种条款，进入了教授们的收入中。不过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在此不赘。

而与此同时，我们中国的高等教育在干什么，这个不需要我在这里唠叨。有耐心将这一节读到这里的读者，大家都心知肚明吧。

在这种中美教育的差距不是越来越小，而是面临再一次把距离越拉越大的美国的大提速的前提下，我们来看看我们各个国内一流大学的在读的优秀学子们所面临的选择吧。

这些出色的学生，面临几个毕业后的前途。我们所要讨论的是那些真正学习出色，又没有什么家庭背景的学生。我们先来排除几样：

（1）如果不是政治嗅觉特别敏感，或者和爹妈是中级干部的（为什么不说高级干部呢？见下），早早地在大学里面就成为中流砥柱的党团干部的，估计今后也进不了暴利的国企或者成为xxxxxx的公务员；能走过这座独木桥的，毕竟这个是极少数。

（2）爹妈是高级干部的，或者格外有钱的，不参与竞争——本科许多都在国外读的，许多可能从初中高中就开始了。

（3）毕业到公司干，或者一般单位，或者大学企事业单位干，马上面临的一个问题，就是要买房。

（4）考研和保研的，早晚也要进入就业的大军，goto à(1), (2), (3)。

我们发现，大学中的精英，要考虑的是他们将来相对于房价的超低收入，如何让他们能够毕业后（无论是本科、硕士和博士），尽快有自己的家呢？似乎这是一个死结，无解。他们已经没有他们师兄师姐们的福气，在工资和房价比还靠谱的时候，买了房子。这些师兄师姐里面，有的没有模仿他们当时的师兄师姐，考托考G，申请到美国读书；有的即使出去了，其中有的又已经回来了，买了房的，收入都够花的。

但是，他们这一代，是怎么算也买不起房子了。怎么办，想起的是师兄师姐们的师兄师姐们的传统，考托考G，申请到美国读书。

于是，我不能够说全部甚至许多，我只能够想象，在目前的高房价，让大学毕业生短期内看不到购房的光明的前提下，会有越来越多的没有什么家庭背景的最出色的孩子们，选择到美国来读书。因为到了美国，至少毕业后，有和自己的努力成正比的前景可以期盼——有房买了住。这些，他们的师兄师姐们，和他们的师兄师姐们，是不会骗他们的。

而这时的美国的大学（包括研究生）教育的一个原则，并没有丢失，就是“不拘一格培育人才。”用今年比较流行的词语讲，就是“如果是人才，不差钱。”

何以证明美国会这样，Well，过去一百多年，它是这么做的。如果需要基于事实的证明，我们来看看加州大学校董的一段基于事实的言说：“The fee increases would be balanced by a raise in ‘the level of financial assistance for needy low- and middle-income students,’ according to a statement from the Board of Regents. The tuition hike is expected to raise $505 million for the university system, and about $175 million of that money would go toward financial aid for low-income students, the board said.”[7]

(“学费的增长将被对中低收入家庭学生的资助的增长冲抵一部分，根据董事会的声明，此次学费涨价将为学校带来5.05亿美元的收入，其中的1.75亿美元将用于对低收入家庭学生的资助。”)

多么深思熟虑的制度和经济手段！这其实就是“劫富济贫”。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条条框框限制中国籍的学生得到这笔钱中的一部分，但是有一部分是一定会资助到来自中国大陆的精英学生的学习和科研的。即使不是这些钱本身，也会有其他的经费，因为有了这些钱，被解放出来资助中国的学生。

想一想，多么完善和美好的循环：中国的经济增长那么高（几十年年均10%+？），百姓收入的增长却那么少（几十年年均？%），房价飞涨（一部分是土地飞涨 =政府收入），这些导致了中国国家财政的暴增，一部分拿出来买了美国的次级债和金融衍生品（想想黑石的壮举和垄断企业们的打掉牙往肚子里面咽的燃油定价衍生品，以及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交易）；这些被从中国赚走的钱，一部分进入了美国的教育和科研体系；中国的精英青年，部分由于买不起房子决定到美国读书之后进入美国的社会体系，被这部分钱中的一部分资助——本来就是中国老百姓的钱，被这样又花到了中国老百姓中的精英们身上。只不过这些人，不是将来全都会回到中国的；其中的大部分，将永远留在了美国，他们的孩子，就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了。

当然，这些被美国人用这样的“社会主义”体制，劫富济贫搞到的钱，教育出来的中国精英，和那些自愿就到了美国受教育的官（商）二代，今后仍然会如当年用庚子赔款建立的清华齐鲁学堂教育出的那代精英一样，认同美国的文化价值观，也是必然的事情。

这一轮文化间的博弈，中国文化又未战先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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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以下各节：“都有谁上了套儿？”“金融危机，最大的受益者之一是美国的高等教育和科研系统，”和“金融言说博弈的最后一个话题：危机后的美国和世界”。

[2] 这里给出一个我比较熟悉的学校的例子，美国纽约州的康奈尔大学，详情见：http://www.dfa.cornell.edu/dfa/treasurer/bursar/studentsparents/tuition/，于2009/11/23登录。

[3] http://news.163.com/09/1121/06/5OKHGSN9000120GU.html，登录于2009/11/23。

[4] http://zh.wikipedia.org/wiki/%E5%8A%A0%E5%88%A9%E7%A6%8F%E5%B0%BC%E4%BA%9E%E5%A4%A7%E5%AD%B8，登录于2009/11/23。

[5] http://www.nytimes.com/2009/11/20/education/20tuition.html，登录于2009/11/23。

[6]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2007). ""Harvard’s Fund Returns 23%, Boosting Size to $34.9 Billion"". Retrieved August 21, 2007. 转引自http://en.wikipedia.org/wiki/Harvard_Management_Company#cite_note-1，登录于2009/11/23。

[7] http://www.cnn.com/2009/US/11/19/california.tuition.protests/index.html，登录于2009/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