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西方对传播中国文化做出最大贡献的人,恐怕要算荷兰人高罗佩。他的英文系列小说《狄公案》在西方风靡几十年,其影响远超过任何中国研究著作。
高罗佩的一生就是一部传奇,他的职业是外交官,但终身职业是汉学,精通琴棋书画,娶张之洞的外孙女为妻,为唐代名相狄仁杰著书,研究中国古代房中术……他对中国历史文化的了解,远远超过了千千万万的中国人。
娶了张之洞外孙女
高罗佩本名罗伯特•汉斯•梵•古利克(Robert Hans van Gulik),1910年生于荷兰海尔德兰省,父亲是驻荷属东印度的一位军医,他五岁起就到印度尼西亚雅加达上小学。凡尔纳的小说《迷人的中国之旅》,令儿时的高罗佩对神秘的东方古国心驰神往,十几岁便开始学习汉语。他将自己的姓氏“Gulik”音译为“高”,名字“Robert”音译为“罗佩”,为自己取了中国名——高罗佩,还取中国俗语“一笑忘百忧”之义,自号“笑忘”。
高罗佩当了一辈子外交官,除母语外,还精通英文、中文、日文、梵文、藏文等14种外国语言文字,曾先后被派驻日本、中国、美国、印度等国家。
1943年来到中国后,高罗佩娶了当时荷兰驻华使馆的中籍秘书水世芳。水世芳系出名门,外祖父是洋务大臣张之洞,父亲水均韶任中国京奉铁路局局长。
起了中国名字,又娶了中国太太,并没有完全实现高罗佩的中国梦。他想让自己完全中国化,做个地道的中国人。
高罗佩寓居重庆。当时的重庆中外文化人云集,这让有名士之风的高罗佩如鱼得水。他精通中国古琴,曾师从古琴大师叶诗梦,着有《中国琴道》一书,深入阐述琴乐对中国古代文化的意义;他拜名师学习中国绘画,擅长模仿明代木版画;从20岁开始就练习汉字书法,终生不辍,行书尤其见长;出版500多页的巨著《书画鉴赏汇编》,教西方人如何辨别真赝中国文物……
写了神探狄仁杰
在高罗佩所有的作品中,最为世人称道的是《大唐狄公案》。高罗佩读到了清代公案小说《武则天四大奇案》,狄仁杰屡破奇案的智慧令他大为折服。高罗佩认为,狄仁杰对犯罪心理的分析,对案情的缜密推理,绝对不亚于柯南道尔笔下的福尔摩斯。为了不让中国历代公案故事“含冤于九泉”,高罗佩慨然命笔,以狄仁杰为主人公,用英文撰写了《钟楼案》、《迷宫案》等中国侦探小说。最终结集为20多卷的《大唐狄公案》系列。
高罗佩笔下的狄仁杰既不同于正襟危坐的包老爷,也不同于“鬼鬼祟祟”的私人侦探福尔摩斯。他执法如山却不古板,敢冒风险却不蛮干,疾恶如仇而又心怀恻隐,喜欢女人而又不失度,诙谐幽默而不失威严,精通文墨又谙武功。这样的人物,自然受读者欢迎。狄公案系列被译成十几种文字,还拍摄了电影。
为了让西方读者更好地理解书中内容,高罗佩对中国古代的县衙公堂、司法制度、阴阳八卦、婚嫁习俗等,均在后记中一一解释。他还在题跋里说明:中国人的名字是姓在前,名在后。在狄仁杰时代,中国人没有发辫,留长辫是1644年满洲人入关后强令推行的,等等。
小说的封面及书中100多幅插图,都是高罗佩亲自绘制的。此外,他还用中文为《狄公案》写了一首词牌为“临江仙”的开篇词,上下两阙是:
运转鸿钧包万有,日星河岳胎鲜。人间万物本天然,恢恢天网密,报应总无偏。
在位古称民父母,才华万口争传。古今多少圣和贤,稽天行大道,为世雪奇冤。
高罗佩对中国诗词的造诣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钻研中国房中术
一段偶然的插曲,让高罗佩又对中国古代春宫图和性生活着了迷。
在筹备出版《迷宫案》的日文版时,日本一家出版公司坚持要以裸女作为封面,高罗佩不同意。他认为依照中国人的礼教观念,绝不可能在画作中出现裸体人像。但出版公司坚称,中国自明代就有春宫图。于是,高罗佩向数十家古董商询问 :“有无明代裸体画像?”不久,日本京都一家古董店卖给了他一部明万历年间的五彩套色木刻“秘戏”图册。图册共24幅,总称“花营锦阵”,所绘男女均为裸体,人像平均高度20厘米,画中只有人物,没有背景。此外,上海一家书店也称有位顾客藏有明末出版的裸体像册页。
高罗佩发现自己对中国古代性文化简直一无所知,便开始收集历代春宫图册和有关性生活的古籍。经过几年的研究,他将自己的收藏和研究成果编写成《秘戏图考》一书,介绍了自公元前206年至公元1644年的中国古代性生活。依照高罗佩本人的意见,此书不公开发行,只印制50册,分赠给有关国家的国立图书馆及特殊友人,专供学术研究之用。此书出版后,引起世界汉学界的广泛关注,许多汉学家来函欲和他讨论。
于是高罗佩又开始了进一步的研究。从汉初到明末,从道家的《房中术》到描写男女关系的诗歌、小说,高罗佩搜集了所有能够找到的资料,于1961年写成了《中国古代房中考》,在荷兰出版。书中不插猥亵图画,在引证一些猥亵文字时使用拉丁文。高罗佩认为,性是纯洁的;对西方人来说,真正懂性的是君子,而君子应懂拉丁文。
高罗佩研究中国古代性生活得出的结论是:中国古代两性生活自然而正常,两千年来中国人不断追求性的和谐,使中华民族维持了强烈的生命力。此外,根据高罗佩的考证,古代中国人的性观念是相当开放的。《战国策》中的“韩策”就赫然记述了秦国宣太后竟然在外国大臣的面前,公开地以自己的性交姿势比喻政治;在风气趋于保守的宋代,民间还有半裸上身的女子相扑。在高罗佩收集的300多幅明代春宫图中,有一半都是“有一个或更多的女人在场陪伴”着那对做爱的男女。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发现。事实上,在古代中国,关系不正当的男女性爱才需要避人耳目,即“偷情”;而正当的夫妇性爱是可以正大光明的──丫鬟等人在一旁侍候着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作为世界学术史上第一部以严肃态度处理中国古代性爱文化的著作,《中国古代房中考》影响深远,至今被视为经典。
除却历史文化、社会生活,已经年过半百的高罗佩又对中国的自然生物充满兴趣,写有《长臂猿考》一书。为写这本书,他先后养过4只猿,每日观察它们的生活习性,甚至随时录音、拍照,前后费时7年,才完成此书。1967年,高罗佩罹患癌症,在海牙逝世,享年57岁。临终前,他仍坚持练习书法,在病榻上完成了《长臂猿考》的最后一校。
《长臂猿考》出版时,按照高罗佩的愿望,书后附有一张猿啼录音唱片,以便让读者听着唱片,遥想当年李白下江陵时“两岸猿声啼不住”的情景。
(本文作者为《大唐狄公案》中文版译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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