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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志坚:别为《二十四孝》张目 
作者:[宋志坚] 来源:[网友推荐] 2019-05-21


  去年清明时节,我在老家绍兴新开发的龙华寺景区中,意外地看到了以文配图的“二十四孝”。这可是在鲁迅的故乡啊,我只好感叹“夫复何言”了。

  在鲁迅的心目中,将孔子及儒家的孝道推至极端的,当数《二十四孝》。鲁迅的《朝花夕拾》中有《二十四孝图》一文,写的就是作为儒家“孝道”启蒙读物的《二十四孝》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的印记。

  鲁迅将这本孝子的“教科书”分为三个类型。

  一是“可以勉力仿效的”。举的例子,包括“子路负米”、“黄香扇枕”。“陆绩怀桔”也被鲁迅归入这一类。陆绩是三国时期吴县人,六岁时,随父亲陆康到九江谒见袁术,袁术拿出橘子招待,陆绩往怀里藏了两个橘子。临行拜别,橘子滚落地上,袁术嘲笑说:“陆郎来我家作客,走的时候还要怀藏主人的橘子吗?”陆绩跪答说:“吾母性之所爱,欲归以遗母。”鲁迅说“陆绩怀桔”也并不难,“只要有阔人请我吃饭”,如法炮制,便能使“阔人大佩服,于是孝子就做稳了,也非常省事”。对于“子路负米”“黄香扇枕”和“陆绩怀桔”中的几位,鲁迅虽然说“可以勉力效仿”,却也略有微词。

  二是相当令人生疑的。鲁迅举的例子,是“哭竹生笋”与“卧冰求鲤”。“哭竹生笋”说的是三国时期的江夏人孟宗,只因母亲年老病重,医生嘱用鲜竹笋做汤。时值严冬,没有鲜笋,孟宗无奈,独自跑到竹林子里扶竹哭泣。竟然感动上天,瞬间地裂且长出数茎嫩笋。“卧冰求鲤”说的则是晋代琅琊人王祥,生母早丧,继母不慈。屡在父前进谗,使他失爱于父。后继母患病,欲食生鱼,适逢天寒水冻,王祥解衣卧冰求鱼。“冰忽自解,双鲤跃出,持归供母”。对此二例,鲁迅颇不以为然。他说:

  “哭竹生笋”就可疑,怕我的精诚未必会这样感动天地。但是哭不出笋来,还不过抛脸而已,到“卧冰求鲤”,可就有性命之虞了。我乡的天气是温和的,严冬中,水面也只结一层薄冰,即使孩子的重量怎样小,躺上去,也一定哗喇一声,冰破落水,鲤鱼还不及游过来。自然,必须不顾性命,这才孝感神明,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奇迹,但那时我还小,实在不明白这些。

  三是最使他“不解,甚至于发生反感的”。说的二例,是“老莱娱亲”和“郭巨埋儿”。对于“老莱娱亲”,鲁迅反感的是装佯做假。对于“郭巨埋儿”,鲁迅反感的是惨无人道。那个玩着“摇咕咚”的郭巨的儿子,“被抱在他母亲的臂膊上,高高兴兴地笑着;他的父亲却正在掘窟窿,要将他埋掉了”,埋的理由则是“尽孝”,所以鲁迅说:

  我最初实在替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黄金一釜,这才觉得轻松。然而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家境正在坏下去,常听到父母愁柴米;祖母又老了,倘使我的父亲竟学了郭巨,那么,该埋的不正是我么?

  普及儒家“孝道”的《二十四孝图》,留给童年鲁迅的就是这样的阴影:

  我所看的那些阴间的图画,都是家藏的老书,并非我所专有。我所收得的最先的画图本子,是一位长辈的赠品:《二十四孝图》。这虽然不过薄薄的一本书,但是下图上说,鬼少人多,又为我一人所独有,使我高兴极了。那里面的故事,似乎是谁都知道的;便是不识字的人,例如阿长,也只要一看图画便能够滔滔地讲出这一段的事迹。但是,我于高兴之余,接着就是扫兴,因为我请人讲完了二十四个故事之后,才知道“孝”有如此之难,对于先前痴心妄想,想做孝子的计划,完全绝望了。

  《二十四孝》中的不少孝子,日后都是当了官的,例如,扇枕温衾的黄香,汉安帝时任魏郡(今属河北)太守;哭竹生笋的孟宗,晋时官至司空;卧冰求鲤的王祥,更是从县令做到大司农、再做到司空与太尉。如此之孝,已大有沽名钓誉之嫌,这大概也是《二十四孝图》引起鲁迅极大反感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十四孝》之孝,与儒学宗师孔子与亚圣孟子的孝道,大有相悖之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出自《孝经》的这句话,历来被认为是孔子说的,而在《二十四孝图》中,那近乎自虐的“行孝”行为,似乎是一种理所当然的选择。不仅是“卧冰求鲤”,“恣蚊饱血”也属于这一类。“夏夜无帷帐,蚊多不敢挥。恣渠膏血饱,免使入亲帏”,吴猛这位晋代的孝子,剥光自己身上的衣服,赤身坐在父亲床前,任由蚊虫叮咬而不驱赶,使父亲不受蚊子的叮咬,如此这般,以毁伤自己的身体来尽孝,岂不有违孔子的孝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话是孟子说的,他还以此为舜之不告而娶辩解,说:“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孟子·离娄上》)而在《二十四孝图》中,以牺牲“后代”的做法来行孝,似乎也顺理成章。不仅是“郭巨埋儿”,就是“弃子救侄”,嫌“弃”之不过瘾,还要将儿子捆绑在树上,也同样惨无人道,更不要说“孝道”了。

  鲁迅对《二十四孝》的历史流变有所考察,“在较古的书上一查,却还不至于如此虚伪”。他举的例,则是“老莱娱亲”与“弃子救侄”。“弃子救侄,也不过‘弃’而已矣,昏妄人也必须说他将儿子捆在树上,使他追不上来才肯歇手”;而在师觉授《孝子传》中,老莱子并没有“诈跌”,只是“为亲取饮,上堂脚跌,恐伤父母之心,僵仆为婴儿啼”。然而,“后之君子却一定要改得他‘诈’起来,心里才能舒服……正如将‘肉麻当作有趣’一般,以不情为伦纪,诬蔑了古人,教坏了后人。老莱子即是一例,道学先生以为他白璧无瑕时,他却已在孩子的心中死掉了。”儒学的后人,就这样将儒家的孝道,一步一步地推向极端,使他们启蒙的对象心生恐惧厌恶,这大概也是他们所始料不及的。

       文章来源:文汇报2019-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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