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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廙:《政论》 
作者:[刘廙] 来源:[严可均《全三国文·卷三十四》] 2013-02-05

  谨案:《隋志》法家,梁有《政论》五卷,魏侍中刘廙撰,亡,旧、新《唐志》著于录,至宋复亡。廙字恭嗣,南阳安众人,《三国志》有传,称廙著书数十篇,及与丁仪共论刑礼,皆传于世,今所见仅《群书治要》载有八篇,题为《刘廙别传》,而目录作《政论》,据裴松之所引《别传》,似与《政论》各为一书,则目录作《政论》者是也。各书都未引见,《治要》有此,弥复可贵,因录出以广其传。嘉庆乙亥岁。
 
  备政

  夫为政者,譬犹工匠之造屋也。广厦既成,众棁不安,则梁栋为之断折;一物不备,则千柱为之并废。善为屋者,知深棁之不可以不安,故栋梁常存;知一物之不可以不备,故众榱与之共成也。善为政者,知一事之不可阙也。故无物而不备;知一是之不可失也。故众非与之共得。其不然者,轻一事之为小,忽而阙焉,不知众物与之共多也;睹一非之为小也。轻而蹈焉,不知众是与之共失也。
 
  夫政之相须,犹輗辖之在车,无輗辖,犹可以小进也。谓之历远而不顿踬者,未之有也。夫为政者,轻一失而不矜之,犹乘无辖之车,安其少进,而不睹其顿踬之患也。夫车之患近,故无不睹焉;国之患远,故无不忽焉。知其体者,夕惕若厉,慎其愆矣。
 
  夫为政者,莫善于清其吏也。故选托于由夷;而又威之以笃罚,欲其贪之必惩,令之必从也。而奸益多,巧弥大,何也?知清之为清,而不知所以清之,故免而无耻也。日欲其清,而薄其禄,禄薄所以不得成其清。夫饥寒切于肌肤,固人情之所难也。其甚又将使其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妇不妇矣。贫则仁义之事狭,而怨望之心笃。从政者捐私门,而委身于公朝,荣不足以光室族,禄不足以代其身;骨肉饥寒,离怨于内;朋友离叛,衰(疑作弃。)捐于外,亏仁孝,损名誉。能守之而不易者,万无一也。不能原其所以然,又将佐其室族之不和,合门之不登也。疑其名,必将忘其实,因而下之。不移之士,虽苦身于内,冒谤于外,捐私门之患,毕死力于国;然犹未获见信之衷,不免黜放之罪。故守清者,死于沟壑,而犹有遗谤于世也。为之至难,其罚至重,谁能为之哉?人知守清之必困于终也,违清而又惧卒罚之及其身也,故不为昭昭之行,而咸思暗昧之利;奸巧机于内,而虚名逸于外。人主贵其虚名,而不知贱其所以为名也。虚名彰于世,奸实隐于身。人主眩其虚,必有以暗其实矣,故因而贵之,敬而用之,此所谓恶贪而罚于由夷,好清而赏于盗跖也。名实相违,好恶相错,此欲清而不知重其禄之故也。不知重其禄,非徒失于清也。又将使清分于私,而知周于欺。推此一失,以至于欺;苟欺之行,何事而不乱哉!故知清而不知所以重其禄者,则欺而浊;知重其禄,而不知所以少其吏者,则竭而不足;知少其吏,则不知所以尽其力者,则事繁而职阙。
 
  凡此数事,相须而成,偏废则有者不为用矣,其馀放欺无事而不若此者也。不可得一二而载之耳。故明君必须良佐而后致治。非良佐能独治也。必须善法有以用之。夫君犹医也,臣犹针也,法阴阳补泻也。针非人不入,人非针不彻于病。二者既备,而不知阴阳补泻,则无益于疾也,又况逆失之哉!今用针而不存于善术,使所针必死,夫然也。欲其疾之疗亦远。(当有矣字。)良医急于速疗,而不恃针入之无恙也;明君忽于治平,而不恃亡失之不便亡也。
 
  正名

  夫名不正,则其事错矣;物无制,则其用淫矣。错则无以知其实,淫则无以禁其非,故王者必正名以督其实,制物以息其非。名其何以正之哉?曰行不美则名不得称,称必实所以然,效其所以成,故实无不称于名,名无不当于实也。曰:物又何以制之哉?曰:物可以养生,而不可废之于民者。富之备之,无益于养生;而可以宝于世者,则随尊卑而为之制。使不为此官,不得服此服,不得备此饰。故其物甚可欲,民不得服,虽捐之旷野,而民不敢取也,虽简于禁,而民皆无欲也。是以民一于业,本务而末息,有益之物阜而贱,无益之宝省而贵矣。所谓贵者,民贵愿(疑当作《愿贵》。)之也,匪谓贾贵于市也。故其政惠,其民洁,其法易,其业大。昔人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其此之谓与?
 
  慎爱

  夫人主莫不爱爱己,而莫知爱己者之不足爱也。故惑小臣之佞,而不能废也;忘违己之益己,而不能用也。夫犬之为猛也,莫不爱其主矣。见其主,则腾踊而不能自禁,此欢爱之甚也。有非则鸣吠,而不遑于夙夜,此自效之至也。昔宋人有沽酒者,酒酸而不售,何也?以其有猛犬之故也。夫犬知爱其主,而不能为其主虑酒酸之患者,(“者”当作“而”,案《长短经·是非》篇“患”者下有“智不足也”四字,不引刘廙《政论》。)不噬也。夫小臣之欲忠其主也。知爱之而不能去其嫉妒之心,又安能敬有道为已愿稷契之佐哉?此养犬以求不贫,爱小臣以丧良贤也。悲夫!为国者之不可不察也。
 
  审爱

  为人君者,莫不利小人以广其视听,谓视听之可以益于己也。今彼有恶而己不见无善而己爱之者,何也?智不周其恶,而义不能割其情也。己不能割情于所爱,虑不能睹其得失之机,彼亦能见己成败于所暗,割私情以事其上哉?其势适足以厚奸人之资,此朋党者之所以日固,独善之所以孤弄(旧校云,弄疑弃。)也。故视听日多,而暗蔽日甚,岂不诡哉?
 
  欲失

  夫人君莫不愿众心之一于己也。而疾奸党之比于人也。欲得之而不知所以得之,故欲之益甚,而不可得亦甚;疾之益力,而为之者亦益勤矣。何也?彼将恐其党也。任之而不知所以信之。朝任其身,夕访于恶;恶无毁实,善无赏分;事无大小,访而后知。彼众之不必同于道也。又知访之不能于己也。虽至诚至忠,俾曾参以事其亲,借龙逢以贯其忠,犹将屈于私交,况世俗之庸臣哉?故为君而欲其臣之无党者,得其人也;得其人而使必尽节于国者,信之于己也。
 
  疑贤

  自古人君,莫不愿得忠贤而用之也;既得之,莫不访之于众人也。忠于君者,岂能必利于人?苟无利于人,又何能保誉于人哉?故常愿之于心,而常先之于人也。非愿之之不笃而失之也。所以定之之术非也。故为忠者获小赏,而大乖违于人;恃人君之独知之耳,而获访之于人。此为忠者福无几,而祸不测于身也。得于君,不过斯须之欢;失于君,而终身之故患,荷赏名而实穷于罚也。是以忠者逝而遂,智者虑而不为;为忠者不利,则其为不忠者利矣。凡利之所在,人无不欲;人无不欲,故无不为不忠矣。为君者,以一人而独虑于众奸之上,虽至明而犹困于见暗,又况庸君之能睹之哉?庸人知忠之无益于己,而私名之可以得于人,得于人可以重于君也。故笃私交,薄公义,为己者殖而长之,为国也抑而割之;是以真实之人黜于国,阿欲之人盈于朝矣。由是田季之恩隆,而齐鲁之政衰也。虽成(旧校云,成恐戒。)之市朝,示之刀锯,私欲益盛,齐鲁日困,何也?诚威之以言,而赏之以实也。好恶相错,政令日弊,昔人曰“为君难”,不其然哉?
 
  任臣

  人君所以尊敬人臣者,以其知任人臣委所信,而保治于己也。是以其听察,其明昭,身日高而视日下,事日远而听日近,业至难而身至易,功至多而勤至少也。若多疑而自任也。则其臣不思其所以为国,而思其所以得于君,深其计而浅其事,以求其指挥。人主浅之,则不陷于之难;(当作“则不□而□不陷于难”)人主深之,则进而顺之以取其心。所阙者,忠于国而难明于君者也;所修者,不必忠于国而易行于时者也。因其所贵者贵之,故能同其贵;因其所贱者贱之,故能殊于贱。其所贵者不必贤,所贱者不必愚也。家怀因循之术,人为悦心易见之行。夫美大者深而难明,利长者不可以仓卒形也。故难明长利之事废于世,阿(有脱文,案下文作“阿欲”。)易见之行塞于侧,为非不知过,知困不知其乏,此为天下共一人之智,以一人而独治于四海之内也。其业大,其智寡,岂不蔽哉?以一蔽主而临不量之阿欲,能不惑其功者,未之有也。苟惑之,则人得其志矣;人得其志,则君之志失矣。君劳臣逸,上下易所,是一君为臣,而万臣为君也。以一臣而事万君,鲜不用矣,有不(旧校云,“不”字恐衍。)用人之名,而终为人所用也,是以明主慎之。不贵知所用于己,而贵知所用于人。能用人,故人无不为己用也。昔舜恭己正南面而已,天下不多皋陶、稷、契之数,而贵圣舜独治之功。故曰“为之者不必名其功,获其业者不必勤其身”也,其舜之谓与?
 
  下视

  夫自足者不足,自明者不明。日月至光至大,而有所不遍者,以其高于众之上也。灯烛至微至小,而无不可之者,以其明之下,能照日月之所蔽也。圣人能睹往知来,不下堂而知四方。萧墙之表,有所不喻焉,诚无所以知之也。夫有所以知之,无远而不睹;无所以知之,虽近,不如童昏之履之也。人岂逾于日月而皆贤于圣哉?故高于人之上者,必有以应于人,其察之也视下,视下者见之详矣。人君诚能知所不知,不遗灯烛童昏之见,故无不可知而不知也。何幽冥之不尽,况人情之足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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