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烧烤派对的时候,近10年的老邻居伊安也被邀请来了。他是英国人的移民二代,已经60多岁,也比较关注政治和经济,所以我跟他很聊得来,每次家庭派对都喜欢叫他参加。
在派对正酣时,电视上的中国频道播到了雾霾的新闻,恰好还播的是我家乡,一栋栋高层建筑耸立在云雾之中,若临“仙境”。 我指着电视跟伊安说:“看,这是我的家乡,看这空气污染,我出国的时候还不这样呢”。没想到伊安说:“哇,中国发展得这么好了,好多高楼啊,真不错!”我无奈地表示:“这不是我说的重点啊……” 伊安并不是一个假客气,爱说好听的场面话的那种人,反而有着想什么说什么的直爽。虽然由于深受西方媒体的偏向性报道和意识形态的影响,伊安也不免俗地在人权话题上对中国有偏见,但观点的不同并不影响我们的忘年交情。基于他以往的固有立场,我对他的这次反应很惊讶,不过这也可以看出,中国的环境问题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什么样的。 于是,我对伊安说:“你没见过高楼很正常,你在这里长大的,新西兰人少不需要太多高楼。” 伊安回道:“我不仅见过高楼,更见过雾霾,别把我当红脖子啊。” 我说:“好吧,你来讲讲怎么回事。” 一顿闲聊之后我才第一次知道,伊安的爸爸当年从英国移民到新西兰的一个重要原因,正是雾霾。
20世纪50年代的伦敦雾霾天气
当时新西兰虽已脱离大英帝国,但在英国人眼里,移民新西兰还依然类似于从北京移居到内蒙古小城这样的感觉:畜牧业基地虽不如英国发达,但环境远离工业污染。伊安的爸爸因为哮喘严重,在公司的帮助下被推介到新西兰工作,并就此定居了下来。一定程度上,伊安的爸爸可以说是一名标准的“雾霾移民”。 定居后不久,伊安就出生了。伊安小时候也跟随他的爸爸回英国探亲和旅游了几次。伊安表示那时英国雾霾还是很严重的,令他对英国印象非常差。这让我想起去年新西兰更换国旗公投,伊安和他弟弟都很愤恨地表示了对国旗左上角那个英国米字的讨厌,从而坚定地投了赞成票。之后公投失败,两人还很不高兴。可能英国雾霾给他们造成的恶劣印象也是原因之一吧。 但是伊安也不否认,新西兰作为英国经济体系的一部分,本身没有经历工业化就发展成了发达国家,要完全感谢英国。 “没有英国的工业,新西兰什么都不是”,伊安说,“奥克兰和惠灵顿这样现代化城市,基本都是英国的公司企业建设的;新西兰的农机和农业技术,也都是来自英国的”。 可见新西兰虽然自己没有工业,但“宗主国”英国发展了工业,从而带动了新西兰这个本是地球偏远一隅的大农村的经济发展,令其直接从欠发达的农业小国一跃跳入发达国家行列。 于是我说:“伊安,你不应该讨厌英国。英国几代人一边吸霾一边建设国家。新西兰人不用吸霾却也进入发达行列,多少也多亏了那群吸霾的英国人。从这角度来看,新西兰人反倒应该感谢英国人,不是吗?” 伊安答道,“确实如此,所以刚才我才说,中国发展得很好,你不应该太抱怨你家乡的雾霾。” 看来,我“又”被伊安给怼了…… 最近常听国内的朋友吐槽,说国内的空气太糟,不敢出门,口罩也没用,孩子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很惨,所以想移民出国,等等。不知道他们会真的付诸行动,还是只是单纯抱怨一番,但可以肯定的是,经济问题依然是影响他们移居到没有雾霾之处的主要掣肘因素之一。这些抱怨的朋友往往也会表示,放不下在当地的工作和人脉圈子而搬到一个完全陌生、一切需重新开始的地方,不然在中国国内找一个没有雾霾的地方也不难,如内蒙古、云南都可以,就像当年伊安的父亲从英国移民到新西兰大农村一个道理。
新西兰(资料图)
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是自由的,选择权在每个人自己手上。如果环境真的比经济重要,中国先涌现的应该是沿海、平原地区的人口向偏远没有雾霾的城镇的移民潮,而不是跨国移民。如果上述移民潮不明显,就证明在国人内心深处,谋生赚钱远比对环境的担忧重要。 我意识到这点后,想装一回愤青,对“为了赚钱而忽视健康”的社会现象慷慨陈词一番,然而回想起和伊安的聊天,发现其实不仅我自己内心深处认可这个理念,连伊安这样的白人也这么认为,看来很有“普世价值”的样子。此外,“为了赚钱而忽视健康”这话虽然听上去政治不正确,但换个说法可能就会产生正能量,而且还是广为人知的正能量——“头悬梁锥刺股”。 古人学习的目的多是为考取功名,飞黄腾达,为此可以不顾身体的自然规律,熬夜和“自残”,而这样的行为还长期被当作拼搏精神的典例。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人为经济建设而忍受各种污染、假冒伪劣产品等发展过程中的“阵痛”,是否类似“头悬梁锥刺股”一般的拼搏精神? 虽然无法统计有多少中国人会因环境问题而移民国外,但可以确定的是,大多数中国人都会留在国内,在中国工业转型期内被迫与雾霾同生活。他们会为了个人的发展前途而忍受环境问题,因为内心深处都把“服雾”当成一种对未来的投资。而无论他们现在吐槽也好,忍受也罢,我相信,一百年后的中国后人回头看待这些雾霾之中的祖先时,他们都是栽树让后人乘凉的英雄。
(作者魔王为旅居新西兰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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