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此文是陆寿筠老师与白羊先生在阅读《论道家的内圣外王和禅宗的不执著》一文时,二人关于“不执著”与人生关系的讨论交流。“不执著”一言出自禅宗语录,其实人生应该执著于提高人自身内圣外王的胸怀、境界和服务众生、奉献社会的能力,不执著于自身的成见和服务众生实践中遇到的各种困难和坎坷,执著于自身的超越性成长,不执著于自身已有的成绩和进步,这样理解“不执著”应该符合陆老师所言的“执而不著”之意吧。 陆寿筠按:我将本网站上张松辉《论道家的内圣外王和禅宗的不执著》一文推荐给道友白羊,结果引出一场通过电子邮件进行的对话。感到对话很有意义,所以推荐于此。 2016/11/7 白羊: 《论道家的内圣外王和禅宗的不执著》全文已读,评论如下: 我对内圣外王这一说法不够了解,姑且不论,只就您推荐的文章中关于“不执著”有些想法。 关于“不执著”,就“执”和“著”的意思来讲,生命、时空等现象的显现,就是“执著”存在的证明。作者并没有论述到这一层,说明他所说的“执著”与“不执著”,是感情上的内心对外境的在乎程度,但是他没有就“怎样才算是不执著”做出具体说明,因此难明其义。 关于“禅宗的不执著”这样的说法,也有不妥。禅宗从初祖达摩禅大师到四祖道信禅师,几乎一脉单传,也没有太多的事迹记载。从道信禅师开始,禅宗慢慢弘开。道信禅师除了传法给五祖弘忍禅师外,还有牛头山法融禅师等旁支。而弘忍禅师门下派系更多,能独当一面的接法者不下十人,其中最著名的是六祖慧能禅师和神秀禅师。以后禅宗更广大弘扬,派系众多。就我所知,“不执著”从来没有被禅学归纳为禅宗门派的共同修行法门和共同意趣,因此,作者说“禅宗的不执著”,本来可能想增加“禅宗的”这一定语来加强对“不执著”的理解,然而实际上却不会达到效果。作者在文中还提到了“佛教”。禅宗尚且只代表中国佛教的一支,更何况印度佛教和整体佛教。所以,作者应该就“不执著”本身做出具体的说明,或者说某一位高僧大德所说的“不执著”,或者说某一佛教派系的理论所提出的“不执著”,而不是含糊的用“禅宗的”或“佛教”来说明,因为“不执著”的含义太广了。 作者在说明“实践上很难”时使用了下面一段文字: 僧人们在实践自己的不执著理论时,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我们看《五灯会元》卷二的一段记载: 温州净居尼玄机……念曰:"法性湛然,本无去住,厌喧趋寂,岂为达邪?"乃往参雪峰。峰问:甚处来?曰:"大日山来。"峰曰:"日出也未?"师曰:"日出则熔却雪峰。"峰曰:"汝名甚么?"师曰:"玄机。"峰曰:"日织多少?"师曰:"寸丝不挂。"遂礼拜退,才退三五步,峰召曰:"袈裟角拖地也。"师回顾。峰曰:"大好寸丝不挂。" 玄机被禅宗视为一位女高僧,不然,《五灯会元》也不会专为她立传。玄机说自己"寸丝不挂",用意与"终日著衣,未曾挂著一缕丝"一样,即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毫不执著的境界。为了印证这一点,雪峰大师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对她说:"你的袈裟拖在地上了。"如果玄机在心中真的做到了无物痕,那么袈裟拖不拖在地上,她将毫不在意。然而她没有做到这一点,当听到别人的提醒时,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袈裟是不是真的拖在了地上。这回头,就充分说明她还没有真正在精神上做到"寸丝不挂"。 以上这段文字,作者的意思是,玄机禅师被提醒袈裟拖到地上时回头看了,说明玄机禅师没能真正做到“不执著”。然而作者通篇在讲内圣外王和不执著的最高境界,内心是超脱、清净、愉悦的,而行为则是面对环境、顺应外物、井井有条、“吃饭喝茶、屙屎送尿”的。那么玄机禅师的内心的“寸丝不挂”和行为上的“回头看袈裟”不正说明了这圆融的境界吗,怎么反而被作者用来作为“僧人们在实践自己的不执著理论时,也遇到了同样的麻烦”的证据了呢?或许是作者急于成文,尚未细细品味所引证据是否恰当了吧。 2016/11/8 陆寿筠: 不谈内圣外王。对于佛家、包括宗派区分我远没有你熟悉,姑且不论。我只是对如下一些说法有共鸣,感到说出了“不执着”的彻底境界。如: 正见名出世,邪见是世间。邪正尽打却,菩提性宛然(六祖惠能禅师写的一首偈语)。 心里老记挂着我要做到善、善、善,我要排除恶、恶、恶,这同样是执著,同样潇洒不起来。 禅学大师们不仅要求人们"不执著",而且还要求人们不执著于"不执著'。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老念念不忘地去告诫自己:我不要执著于名利!我不要执著于名利!在大师们看来,这样的人的功夫还远远不到家。一个思想境界真正高妙的人,他不仅忘记了"名利",而且还忘记了"我不要执著于名利"这条道德准则本身。一个需要时刻自己远离名利的人,他实际上还没摆脱名利的束缚。 另外,你说的“玄机禅师的内心的‘寸丝不挂’和行为上的‘回头看袈裟’不正说明了这圆融的境界。” --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可以再斟酌。
2016/11/8 白羊: 对于不执著也不能执著,确实讲得彻底。对名利不执著,对远离名利也不能执著,讲得非常好。这些话永远可以发人深省。 但是本文的作者所论述的不执著(和内圣外王),是包括了心行的出世和身行的入世两个方面的,并且这两个方面要共同做到,还要做到圆融的。然而这里面,心行和身行是有矛盾的,作者却没有说明。以“心里老记挂着我要做到善、善、善,我要排除恶、恶、恶,这同样是执著,同样潇洒不起来。 ”为例,心里如果不记挂、不执著善恶,那么身行的行善止恶的动机和行为是如何发动起来的呢?如果说心里没有善恶的分别,而行为却有善恶的选择,那么心和身就成为了脱节的两个不相干的东西。我与你讨论过心与物(境),知道心物非二,“物为心之化现”,因此,心中无善恶而身行选善恶是说不通的。作者把“不执著”的最高境界确定在心行的无分别(出世)和身行的有选择(入世)这两者的圆融上,显然有必要解释清楚身心的关系才行。我所说的作者没有对不执著做出说明,即是此意,因此也无法赞同或者反对他的观点。 对于玄机禅师的境界,我自己并不持立场,我只是按照作者的行文逻辑指出他在论述上的前后矛盾罢了。 (题外话,我对出世和入世的理解与作者不同,在我看来,出世是“身心俱灭、物我双亡”、“时空齐泯、能所并销”;隐居山林和高居庙堂都是入世,是生活的方式有所不同而已。另外我认为,我们不仅不必抛弃分别和执著,而且还应当善作分别、巧用执著,才能最终达成出世的正见和入世的善巧相圆融。) 2016/11/9 陆寿筠: 赞同你说的“作者把‘不执著’的最高境界确定在心行的无分别(出世)和身行的有选择(入世)这两者的圆融上,显然有必要解释清楚身心的关系才行。我所说的作者没有对不执著做出说明,即是此意,……”我没有推敲那么仔细,你的指出很有必要。 “心行、身行”这对概念对说清问题很有帮助,也能借此说明:不能因为玄机禅师“回头看”这一动作(身行)而就轻易断定其内心仍有所执着(心行)。我第一次读到这对概念,是佛经里本有的还是你自设的? 也非常赞同你的“题外话”:应该是“出世的正见和入世的善巧相圆融”。关键是身行“善巧”的当下必须同时也是心行“不执著”的,由此想到我曾有“执而不著”一说,见《人类向何处去》一书,全录如下:“提倡自我利益最大化当然是错误的,但这不等于要否定人的基本生存要求、合理需要和利益。这也就是有所求,否定这一点也是行不通的。即使是佛道修行人,饿了也要找饭吃,困了要找地方睡。因为如果生命终止,修行也就落空了。饭食和廟房从哪儿来?或“托钵”求赐,或用自己的劳动求得,反正离不开一个“求”字。除此之外,他或许对其它一切概不执着,而且还可能刻意追求这种不执着。但只要刻意追求,本身就是一种执著。由此可见,完全的无所执著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执而不著”。也就是有所不执,又有所执。有所不执,就是随时准备变通,也就是随缘。”【注1】根据上面的对话,“完全的无所执著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执而不著’”这句话应该只是针对入世“身行”而言的,并不排斥通过修炼达到“心行”的完全无所执着、即出世的可能性。是不是可以将身行的“执而不著”与心行的“不执著”在理念上圆通起来? 2016/11/9 白羊: “心行”和“身行”,我是写着写着就这样写了,应该是我自设的。
【注1】陆寿筠.《人类向何处去》.九州出版社.2013年版.第131-132。
(作者简介:陆寿筠,1940生于上海,美籍华人,现任新法家网站英文版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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