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玉忠先生按:我个人不会“反思”甲午战争,面对日本人野蛮的入侵,中国官兵用他们的生命谱写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史诗。因此,我心中只有敬意、敬意和敬意——我们根本就没有理由责难英雄!就如同面对被暴徒抢劫的家庭,我们不能责备已经奋力保护自己一家的主人一样——无论主人是死了,还是活着!
题图为被日军撤除枪炮的康济舰,当它运送丁汝昌、齐步蟾等北洋海军将领的灵柩,由管带萨镇冰驾驶从威海卫开往烟台时, 日本联合舰队各舰艇鸣响哀炮,下半旗送行。
在120年前的甲午战争中,因为各种原因,有许多历史传闻直到今天仍众说纷纭。无论这些传闻的本意如何,但如果不能正视历史,从中获得的经验总结就难免有偏差,因此探询这些传闻的真相仍然颇有意义。随着近年各种新史料的发现,一些广为流传的说法有了拨云见日的可能,在此不妨点评一番。
“主炮晾衣服”传闻是怎么来的?
史学家们一直在探讨北洋水师为何会全军覆没,其中“军纪涣散”被认为是重要原因。作为支撑这种看法的依据,有一则“主炮晾衣”的故事广为流传。据称,北洋舰队在访日期间,日方军官东乡平八郎发现北洋水师旗舰定远舰主炮上晾晒有衣物,由此断定北洋水师军纪涣散,注定打不赢战斗。史学大家唐德刚在其著作《晚清七十年》中,也有此记述。
但“主炮晾衣服”是真的吗?要验证真伪,除了通过史料查询外,现在更是具备试验条件。如今在威海卫有一艘按照1∶1比例复制的定远舰纪念舰。《环球时报》记者参观该舰时发现,其主炮炮管距离甲板足有3米以上的高度,而且炮管露在炮塔外只有很短一部分。定远舰主炮口径为305毫米,加上炮管管壁就是半米粗的一个筒子,在这上面晾衣服根本无法固定。《环球时报》记者还专门就此做了实验,发现没有一个人能成功把衣服挂上去而不被风吹掉,而且这个过程十分惊险。
如果“主炮晾衣服”不是真事,那这个谣言如何而来呢?《环球时报》记者在日本曾发现一张1899年的明信片,标注写着“东乡平八郎在岸边看到中国军舰上晾了很多衣服”,并据此认定“中国军舰不堪一击。”但明信片上的军舰只有一根桅杆、一个烟囱,跟两根桅杆、两个烟囱的定远舰大不一样——它是北洋水师的另一艘军舰平远舰。但平远舰从没访问过日本,东乡平八郎也不可能看到它晾衣服,这又是怎么回事?
“主炮晾衣服”的说法最早出自日本海军中将小笠原长生,他写了一本书叫《圣将东乡平八郎》,其中就有北洋水师“主炮晾衣服”的虚构情节。但《圣将东乡平八郎》只是一本小说,为什么会被中国人当做历史来看?原来民国时期中国海军办了一本杂志,并高薪聘请著名的剧作家田汉主笔。田汉不仅有名、有热情,而且懂日语,他对中国海军的重要贡献是把很多日方资料翻译过来,然而田汉不懂海军,错误地把《圣将东乡平八郎》不是当做小说而是做为历史书翻译介绍到中国,“主炮晾衣服”也随之流传开来。
邓世昌在军舰上养狗是破坏军纪?
在大东沟海战中,身受重伤的北洋水师致远舰在管带邓世昌率领下试图撞击日舰“吉野”号,不幸因伤势过重沉没。北洋水师水兵陈学海回忆道:“邓船主(邓世昌)是自己投海的,他养的一条狗叫太阳犬,想救主人,跳进水里咬住邓船主发辫,邓船主看船都沉了,于是按住太阳犬一起沉到水里。”
这个细节披露后,被很多人看做是北洋水师军纪废弛的另一铁证。不过说这话的人,显然不懂海军传统。海军历来不禁宠物上船,军舰上豢养宠物是19世纪各国海军的传统——风帆时代船上养猫防止老鼠咬坏船材,铁甲时代舰上宠物更是五花八门,德国军舰上甚至养过狗熊和小猪,目的是舒缓远洋航行中的寂寞和焦躁,据说颇有作用。因此邓世昌带犬上船,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中国海军史研究会会长陈悦曾告诉《环球时报》记者,邓世昌船上养狗自不稀奇,还有养更奇特动物的——大东沟海战中,日军旗舰“松岛”号上养的动物竟然是一头大黄牛,而且在海战中被北洋水师击毙。后来《环球时报》记者在日本史料中也找到相关记载:海战进行到下午2时30分,北洋水师平远舰逼近“松岛”号,用260毫米主炮直接命中其左舷,击中医疗室和主炮之间,当场击毙战位上井手少尉等4名日军,甲板上关在笼子里的大黄牛也被当场炮毙。日军记录显示,当时在舰上饲养大黄牛不仅是当成吉祥物,还有“一旦断粮可以吃牛肉”的考虑。
关于邓世昌与太阳犬,还有另一段记忆。邓世昌的女儿回忆说,父亲严肃但并非没有感情,他平时住在舰上,妻女住在岸上,但并没有到“有家不回”,“无家可归”的地步。小时她常倚门而望,期待父亲归来。如果在威海卫的雾气中看到一人一狗相携而来,那便是父亲回来了——邓世昌每次回家总是带着他的大狗,一人一犬,感情甚笃。
慈禧是否曾挪用北洋水师军费修颐和园?
有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慈禧太后动用海军军费修建颐和园,造成北洋水师在甲午战争前准备不足,装备落伍。此事的端倪到底如何,似乎可从一桩公案说起——甲午战争前,北洋水师向朝廷申请几十万两白银采购新式火炮,反复争取仍未能所获,同时李鸿章却在奏折中称,有260万两海军经费存在外国银行生利息。
李鸿章奏折中披露的这笔存款并非北洋历年结余或藏款,而是光绪十四年(1889年)九月李鸿章在醇亲王奕譞授意下所筹,事情正是和颐和园有关。
起因是醇亲王奕譞致函李鸿章,透露“万寿山用款不敷”,嘱其与各地督抚“设法集款二百万两……以备分年修理”。李鸿章悟出此乃慈禧旨意,立即通报两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曾国荃、湖广总督裕禄、湖北巡抚奎斌、四川总督刘秉璋、江西巡抚抚德馨等人,“布置各地报效”。各地督抚心领神会,合计集款竟达260万两。为掩人耳目,这笔款项被称为“水师经费”,是“存诸北洋生息,按年解京,以补正杂款之不足。本银专备购舰、设防一切要务”。因此这不是一笔谁都可以用的资金,后来流传的“慈禧挪用海军经费修颐和园”,说的就包括这笔钱。
甲午战争爆发前,李鸿章声称手里有这笔巨款,却依然为几十万两购炮经费与朝廷扯皮,原因就是这笔钱他只是替太后管着,没有权力动用。事实上,对于北洋水师每年要拨付的日常经费,并没有证据显示是慈禧有意拿来修颐和园,倒是户部经常表示资金困难,无法足额发放。
此外,关于这笔巨款的说明,有两处颇为微妙。第一,“存诸北洋生息,按年解京,以补正杂款之不足”,说明这笔钱的确如传闻所说是为修理颐和园准备的,但慈禧不好意思直接拿钱,而是让北洋将钱存在银行里,用利息给她修园子;第二,“本银专备购舰、设防一切要务”,意思是园子修完后,就可以拿这笔钱的本金买军舰修炮台。甲午战争爆发后,这笔巨款中有185万两白银被提出来交予李鸿章购买军火,后来北洋分别向英国和德国订购鱼雷炮舰“飞霆”号和“飞鹰”号,并计划购买南美三国的军舰助战。
因此如果单从这笔钱来评判,慈禧是否动用海军军费修颐和园,很值得商榷。但因为给慈禧修颐和园,的确极大影响北洋水师战斗力,甚至关系战争胜负。海战中,北洋水师各舰航速大都只有设计航速的一半,成为失利的重要原因。而这一问题是因为北洋水师使用的燃煤质量极差造成的。为北洋水师供煤的开平煤矿中,第五工作面所产煤块被称作“五槽煤”,“质量最好,西人有用其煤者,谓此乃无上品,烟少火白,为他国所罕有”,但总办张翼只给北洋水师提供最糟糕的八槽煤。五槽煤被张翼理直气壮地留着卖到外国赚钱,所获数万两白银都被他“捐”给太后修颐和园。慈禧因此很高兴地批示“此人很会办事”。可叹的是,让太后十分高兴的不过是几万两银子而已,甲午战争后,中国的赔款不算利息就有两亿两!
一个贪心的统治者,有时候连最基本的数学题都不会做。(环球时报2014-08-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