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思想观念领域的冲突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在2024年2月25日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播出的一档新闻节目中，美国驻华大使伯恩斯（Nicholas Burns）将中美竞争的本质定义为一场思想文化的新冷战。他说：“这是一场思想的竞争，一场思想的斗争……这里存在着一场关于谁的思想应该引领世界的争论。”【1】 反观中国学界，似乎已经将“以西释中”，用西方学术思想解释现实当成了“常识”，西方学术垄断着近乎所有的人文讲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何与别人展开思想斗争呢？ 事实上，早在20世纪初，面对西方学术和西方概念“汩汩而来”，齐树楷先生在其《中国名学考略》一书中就曾慨叹：“近日政治风俗，受名不正之害，几于国不成国，人不能人。而讲学者尚矜空理，不知质事（质事，指事物的本质和内在的特性——笔者注）。”【2】 当代名实混乱已成痼疾，严重影响了我国的文化安全，以及世界人文学术、自然科学的发展——人文学术常常变廉价的工具和自娱自乐的玩物；自然科学领域普遍接受的还原论容易导致理论假设与实验证据的混淆，即使在分子生物学这样尖端的自然科学领域也是一样。【3】 进入20世纪，西方亦曾有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1889—1951）那样的哲学家关注概念与现实世界的关系，但远远达不到中国名学的思辨水平；西方20世纪兴起的术语学则更侧重于科学技术层面——这是因为科学技术客观上要求名实相副。 对名学的无知，使现代学术面临陷入繁琐经院哲学的危险——这可能与西方学术以欧几里得几何学为基本范式有关，它建立在抽象定义和一系列公理假设基础之上，一旦这些定义和假设走出现实的土壤，在逻辑牵引下就会离现实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名实相乖——我们以现代西方经济学为例来说明这一点。 第二次大战以后，经济学数理化成为不可遏止的潮流，数学工具的应用使经济学更像物理学，却没有物理学的实验基础。结果，西方经济学基本上成了一个好看的花瓶，在现实中并没有什么用，最主要的用途是欺骗第三世界国家的金融界精英和美国市场上的普通投资者。2007年次贷危机爆发后，世人对经济学家的批评之声日益高涨，甚至有人认为他们是导致此次经济危机的同谋，因为正是华尔街贪婪的银行家同经济学家一道用数理模型创造出了金融衍生品。在次贷危机发生后，经济学家提不出从根本上解决现实问题的理论工具，他们将问题一股脑地推给了政治家，而政治家所能作的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地对现实修修补补。 西方经济学正在变成一门远离现实，由纯理论推动的学科，正在成为经济学家的经济学，而非经世济民的工具。2010年7月，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芝加哥大学法学院教授罗纳德·科斯（Ronald Coase）在芝加哥大学召集了“生产的工业结构”学术研讨会，这次会的主要参加者有周其仁、韦森等十几位中国经济学家。当《财经》杂志记者问及为何单独挑中国经济学家参加此次会议时，科斯这样回答：“欧美的经济学已经成为一门由理论推动的学科。我希望中国经济学家能够实证化，探索出自己的道路，为经济学做出他们的贡献。中国是一个大国，有很多伟大的经济学家。如果我们能劝说他们中的很小一部分加入我们，我们就能拥有一支大军。如果他们研究中国经济，并解释中国的产业生产结构是如何运行的，他们将能促进经济学的进步。”【4】 这里，科斯对西方经济学的失望溢于言表。不过，如果百岁的科斯先生知道中国经济学家只会在西方经济学的后面亦步亦趋，我想他甚至不会独自出资举办这样的会。 西方经济学毕竟是西方生产生活经验的总结，从历史的角度看，对西方社会还有一定的现实和进步意义。可怕的是，近百年来，中国学界，特别是包括经济学界在内的人文学者，在不审查名实的情况下引入西方学术，导致中国学术远离本土实际，整体上混乱不堪。更有甚者，一些学者臆造概念欺世盗名。 对于中国学术体系的现实困境，已有越来越多有识之士站了出来。在这样一个名实严重混乱的时代，他们可谓学术上的英雄。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郑永年先生近乎愤怒地写道： 中国努力借用外在世界的尤其是西方的知识体系来认识自己，解释自己。借用他人的话语权来向他人推广自己，这是中国知识界所面临的一种困境。很多人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经济学家意识到了西方的经济学解释不了中国的经济实践，社会学家意识到了西方社会学解释不了中国的社会实践，政治学者发现了西方政治学解释不了中国的政治实践。但是在实践上怎样呢？他们不是努力去发展中国自己的知识体系，而是继续使用西方的概念和理论。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生存着无数的西方经济学家、西方社会学家、西方政治学家，但却没有自己的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和政治学家。结果呢？大家越说越糊涂，越解释越不清楚。【5】 （选自《中国名学：中国古典逻辑体系及其时代意义》，该书可在京东、当当上买到；支持我们，欲购作者签名版请加微信：zhai20050718） 注释： 【1】《美国大使：美国人不想生活在中方主导的世界》，网址：https://www.dw.com /a-68377551，访问时间：2024年2月27日。 【2】齐树楷：《中国名学考略》，四存学会出版部，1923年，第2页。 【3】斯蒂芬•罗思曼：《还原论的局限：来自活细胞的训诫》，李创同、王策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 【4】《自由的“理念市场”至关重要》，载《财经》杂志，2010年第15期。 【5】郑永年：《中国为什么没有自己的知识体系？》，载2011年9月20日《联合早报》网络版，网址：http://www.zaobao.com/yl/yl110920_001.shtml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