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在很多关键问题上犯了错。 首先是制度能力的问题。欧洲一体化之初,欧洲政治精英设计一体化模式时,是要在过去代议制为基础的民主国家之上附加一层精英政体,用欧洲人的话讲,就是一个“亚里士多德式主义”的政体,让它不受大众的干扰,由一些政治精英、专业人士来推动一体化向前走。所以,欧洲一体化很像一座古希腊神殿,上边是一个房顶,下面有不同的柱子,每个柱子下面是不同的一体化的领域,比如经济社会领域,走得比较快,司法内务相对就慢一些,共同外交安全政策可能就更艰难。 这样一个制度,不是来自于民众的选票,那么它最大的合法性来自哪里?。欧盟里面有个机构,叫欧洲议会。它从1979年才开始由人民直接投票选举议员,直到今天,欧洲议会都不拥有国家层面上完整的立法权。它就是为了把人民的意识隔离到精英决策的圈子之外。从这一点讲,和美国当时的制宪过程非常接近。 这样一个制度既然不是由人民投票,人民决定,那么它的合法性就来自于解决问题的能力。所以,欧洲有一个原则,叫辅助性原则,就是说在某一个层次能解决的问题,就没有必要拿到上一个层次来解决。欧盟最大的合法性就在于,能解决越来越多的问题,把基层、国家能够解决的问题留给你,我能解决的问题留给我。安全问题,恰恰是欧盟最应该解决的问题,但是很多欧盟很多政治家犯了错,在欧盟经济一体化领域往前走。所以,这是欧洲今天出问题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是政治家的能力。在欧洲一体化的历史上,我们可以看到,关键危机时刻,能够推动历史向前走的是一代代非常伟大的政治家,他们起了非常重大的作用。如舒曼、戴高乐、丘吉尔、施罗德、希拉克、科尔、密特朗,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敢于承担历史责任,想到问题该怎么做时,敢于推动这个事。而之后的欧洲政治家,普遍陷入丧失政治能力的一种状态,从萨科齐、布莱尔之后,政治家更关注如何迎合选民和当时的政治正确,而不敢真正回应真正的问题。所以,这是今天欧洲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英国、法国很多人支持退欧,就是因为欧盟不能解决问题。为什么现在很多新生代的政党冒出来,也是一样的原因,老的政党已经产生不出好的领导人。这是今天欧洲非常危险的一个迹象。 欧洲的前景,不是特别乐观。欧洲人如果能够进行重大的政治改革,一体化能够找到新的动力往前推动,那么欧洲还有可能走得更好一些。 欧洲问题也为我们带来一些启示: 第一,统一是真正的普世价值,统一所带来的秩序和安全,是人类政治生活的一个基本前提。中国在秦朝就实现了车同轨书同文,欧洲一体化走了这么多年,可以说在制度、器物、标准层面,很多都逐渐实现了一体化,但书同文没实现,就是因为近代资本主义的发展导致欧洲从拉丁文化走出来的时候,走上了各个民族往自己民族文化前进的方向。欧洲今天面临的问题恰恰是书同文解决不了的,欧洲一体化最大的障碍也在这。 第二个启示是,民主未必是好东西。从定义上,民主如果定义为“多党竞争、以大众选举制度为基础”,它未必是好东西。欧洲历史就说明了这一点。政党选举会陷入“为反对而反对”的状态。另外,大众选举中也存在民意和民心的问题,两者有时候会有矛盾。不断地把重大事务交给人民来公投,反应了政治家缺乏历史责任、不自信,没有责任心来服务于人民的长远利益,服务于民心,而过于急于迎合短期的民意。 第三个启示是,自由要慎重。自由主义以个人为本位,和社会的总体利益经常会处于一种冲突的张力之中,导致的结果是社会的解体。一方面,欧洲的命运是需要实现更大的统一;另一方面,欧洲的价值观却在让社会不断地原子化、碎片化。这个矛盾是没法调和的。 (作者范勇鹏,复旦大学中国研究院副院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