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印店打了几份材料之后,车洪才先生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装进包里,前往位于北京王府井大街的商务印书馆。
当编辑室主任张文英赶到时,车洪才把打印好的词典编写过程、体例说明的材料交给了她。她越看越吃惊,突然发现这本词典在商务印书馆是立了项的,但她却完全没有印象。最后她跑去资料室查档案,结果在一份上世纪70年代的档案中找到了记录:商务印书馆接全国辞书工作会议的指示,组织编写《普什图语汉语词典》,时间是1978年。
这意味着,到2014年即将出版为止,这部词典编了整整36年。
被人遗忘的词典
车洪才的儿子车然小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北京自家的客厅里,摆了一个占据整面墙的柜子。柜子很像是中药房里的药柜,上面有一个个的小抽屉,“往外拉能看到里面是一溜写满字的白色卡片,沉得要命。”那时候除了父亲没人能看懂上面写了什么,他也不知道父亲的工作跟这些卡片有什么关系。
后来,车然又把这些卡片统统搬到了厦门,因为怕丢失不敢托运,只好每次坐飞机带一部分。
这些卡片是车洪才在三十多年里积攒出来的,上面写满了普什图语汉语的翻译词条。这几年天冷的时候,已经退休多年的车洪才就会到厦门儿子家里住上几个月,没事的时候他打太极拳,陪老伴去海边或者干脆在家里看诗歌集。但大多数时候他都对着一台电脑,把卡片的内容输入进去。现在,笔记本电脑里存着他积累的包括5万个词条、合计250多万字的普什图语汉语词典。但事实上,连出版社都忘记了这部词典的存在。
当初负责这部词典的编辑孙敦汉已经八十多岁,他还记得当时有两个人脱产来编这个词典,其中一个就是车洪才。“当时没有规定期限,没人知道要做多长时间。”
天降大任于斯人
在车洪才北京家中的书柜里,放着他在大使馆工作期间与各国政要的大大小小的合影。书柜的最深处有一个16开的本子,封面用普什图语和英语写着“毕业证书”,是他在阿富汗喀布尔大学文学院留学后获得的,那里是他和普什图语最早结缘的地方。
1975年,国务院召开的全国辞书工作会议决定,准备花10年时间出版160种中外语文词典,其中就包括《普什图语汉语词典》。1978年,商务印书馆把《普什图语汉语词典》的编写工作交给了当时在北京广播学院外语系工作的车洪才,同时参与编写的还包括他的助手——从河北文化馆抽调来的他以前的学生宋强民,他们两人完全脱产编词典。老同学张敏则利用在国际台普什图语组工作的便利时常帮忙。
车洪才刚接手词典,信心很足,他和宋强民都乐观地认为词典的完成会在“两三年之内”。
在北京广播学院5号楼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他们把能找到的相关词典都摊在桌子上。宋强民以前学过木工,他给每本词典都做了个托架,方便阅读。车洪才则开始利用一本从俄语翻译过来的词典为蓝本进行编纂,直接在上面用铅笔修改。
这个事情没有任何经费。他们从国际广播电台借了一台普什图语打字机,先在纸上打普什图语,再换英文打字机敲上英文。后来俩人又想到卡片的形式利于保存,宋强民就找到了一家印刷厂,厂里有一些不用的下脚料,他拜托他们把这些纸切成大小相同的卡片,于是就有了统一的格式:在15×10厘米的卡片上,先是普什图词语,然后是注音,下面是词性,最后是释义。
领导从没来看过他们,同事除了在每周一次的政治学习时见他一面,都搞不清他在做什么。只有商务印书馆的编辑每隔大半年会打个电话过来,询问一下进度。
一锁就是很多年
到1981年,3年时间里车洪才和宋强民整理出了10万张卡片,他们把卡片放在木制的卡片箱里,足足装了三十多箱。“那时的工作已经完成了70%,就快做完了。”车洪才对记者说。
突然有一天,院里的领导找他谈话,让他把词典停一下,“为新设的专业做全国调研”。车洪才临走前把装卡片的文件柜锁在外语系的办公室里,谁知道一锁就是很多年。
调研回来的时候已经是1984年的春节。过完年,他先是被要求组织开设广播电视的函授班——这一干就是5年,结束之后又被外交部借调去巴基斯坦大使馆,那时候他已经52岁,而他的10万多张卡片还锁在北京广播学院外语系办公室的柜子里。
1992年4月,中阿关系实现了正常化,正在巴基斯坦的车洪才被派到了阿富汗。他又重燃希望,觉得可以为词典搜集资料了。结果没几个月,阿富汗内战加剧,中国大使馆人员全部撤离。
回国之后,已经没多少人还记得有一部《普什图语汉语词典》需要编写了。学院里的领导都已经更换了一批,没有人听他的汇报,也没有人给他安排新的工作。他完全被遗忘了。夫人学平说:“那段时间他不跟人交往,人都有些不正常,没多久就退休了。”
今年年内将出版
2008年,不再教书有了完全闲暇之后,已经72岁的车洪才叫上张敏,作为共同的主编来完成这部词典。
为了能让出版社印刷,他们必须先把卡片上的词条输入电脑。张敏不太会用电脑,这事由车洪才来做。一开始总是出事故,不是忘记保存了,就是他的普什图文软件和系统不兼容。
又花了4年多的时间,到了2012年年初,全部初稿已经基本完成。车洪才觉得悬了三十多年的心终于落定。
他另一个编词典的同伴宋强民2000年前就已经去世,但宋在美国的夫人韦力听说了他又重新编写词典的事,还专门打电话过来询问,说出版如果需要钱,“我赞助!”她觉得丈夫一辈子做了件有意义的事,就没有白活。
车洪才说:“我不求名、不求利,到现在没拿到一分钱,完全是自己花精力在搞这个东西,评职称什么的都没用过这个,用不上。”
2012年4月,去商务印书馆的那天,他洗好了头,套上一件棕色的皮夹克——这样显得精神,搭着公交车就去了。张文英女士当场表示她愿意接手词典。按照合同规定,词典将会在2014年年内出版,每千字稿酬80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