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梵学在我国历史悠久、传统深厚。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大学等学术机构有一批学者坚持从事梵学研究,形成各种小传统。《中国社会科学报》、“中国社会科学网”都刊发了“走进梵文”的专题。《中国社会科学报》近日刊登了“中印经典互译事业不断推进”。梵学内涵丰富,本社记者的此前报道都还只是初步的梳理和介绍。中国社会科学网记者将继续关注和报道我国梵学研究的进展。
在笔者的案头摆着一本朴素雅致的小书,小开本,繁体竖排,设计装帧简洁大方,封面上书“薄伽梵歌”四字。这是我国学术界对《薄伽梵歌》这一印度核心经典的第一个译本,译者是徐梵澄先生。
小书是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孙波先生赠送的,而且承蒙孙波先生厚意,以梵澄先生所治旧印在这本书的扉页钤印。梵澄先生是在1940年代末1950年代初居住在北印度贝纳尼斯期间翻译此书的,1957年在香港出版,当时梵澄先生在南印度室利阿罗频多学院,70年代末归国后在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任研究员,从事学术翻译和研究工作。
《薄伽梵歌》是印度的神圣经典。“薄伽梵”是对黑天的尊称,意为“世尊”。印度古代各派哲学大都受到《薄伽梵歌》的巨大影响。时至近代,罗易、辨喜、提拉克、甘地、室利阿罗频多和拉达克里希南等印度文化巨子都藉《薄伽梵歌》阐述其哲学和政治思想。
中国大陆学术界的徐梵澄、张保胜、黄宝生先后从梵文原本将《薄伽梵歌》译为中文,《薄伽梵歌》也成为少数有多种中文译本的印度教圣典之一。这三种译本按出版时间先后分别是:徐梵澄译本,1957年香港出版;张保胜译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9年出版;黄宝生译本,2011年商务印书馆出版。
值得庆幸的是,笔者有幸收藏的这三种《薄伽梵歌》译本,张保胜译本和黄宝生译本都是译者签赠的,而徐梵澄译本则获赠自孙波先生。
团结湖公园是一个社区公园,位于北京东三环东侧,闹中取静,花木繁盛,园内有一个小湖,可以绕湖行走,触目青绿,周边市民游园,唱歌、写字、锻炼,各得其乐。徐梵澄在印度阿罗频多学院时有海滨行散的习惯,团结湖成为徐梵澄晚年行散的地方。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团结湖宿舍,我拜访了世界宗教研究所的孙波、王健夫妇。孙波先生近年来主持编辑出版了16卷本的《徐梵澄文集》,撰写了《徐梵澄传》,为整理研究、绍述赓续徐梵澄著作做了许多学术工作。
不过一番查阅之后,我发现《薄伽梵歌》译本在中国大陆至今并没有正式出版单行本。该书中译本最初1957年在香港发行。1990年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曾经印行,但非正式出版物。2003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徐梵澄译室利阿罗频多《薄伽梵歌论》将其作为附录收入。16卷本《徐梵澄文集》也将其收入。
关于此书翻译,孙波道,徐梵澄先生翻译《薄伽梵歌》是1950年在印度恒河边的圣城贝纳尼斯(今译瓦拉纳西),梵译汉的过程非常艰苦,按梵澄先生的话说,“盖挥汗磨血几死而后得之者”。梵澄先生也非常珍重此书译稿,一直珍藏身边,译稿随梵澄先生游历印度南北,直到居留阿罗频多学院,才获得机会出版。
谈到徐梵澄与《薄伽梵歌》这一话题,还必须提到室利阿罗频多及其《薄伽梵歌论》。阿罗频多为印度近现代巨擘,在多个领域影响甚大。识者以为,阿罗频多在多个方面与章太炎先生相类,诸如早年参加独立革命、思想视野广阔、晚年沉浸本国传统学术、开创出学院或学派等,阿罗频多和章太炎是真正值得进行比较研究的中印学术大师。徐梵澄深受阿罗频多和章太炎两位大师的学术影响,可谓熔铸中印。在印度阿罗频多学院,以被学院众尊为“母亲”的密娜氏为“天人师”,研读和翻译阿罗频多的著作,将阿罗频多的《神圣人生论》《薄伽梵歌论》等著作译成中文。
印度传统乐器西塔琴(Sita)或维纳琴(Veena)琴声响起,一个中年男子随即开始吟唱,嗓音说不上清澈空灵,但是如小河潺潺流行,波澜不惊。在印度学者高兴(Binod Singh)的北京居所中,应我们的要求,高兴播放起以梵语吟唱的印度圣典《薄伽梵歌》。
在他房间的会客桌上摆着童年黑天的画像,明艳斑斓的蓝色是画面的主调。童年的黑天纯真甜美,双手持笛,似乎正要吹起一支神曲。画像前摆着一件中国商周青铜器的仿制品。
高兴现在在北京大学工作,是一个“中国通”,对我的称呼很快由“曾老师”变为“曾哥”,再变为“兄弟”。高兴说,每个印度人都通过诗歌或者神话,直接或间接地受到《薄伽梵歌》的影响,在印度,《薄伽梵歌》与个人精神有关。印度自古至今有许多“圣人”,他们都会写关于《薄伽梵歌》的书。高兴对《薄伽梵歌》的一种理解是这样的,“一切有的都是合理的。”“过去发生的一切都是好的。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好的。以后要发生的也都是好的。”
我从网上下载了梵语吟唱的《薄伽梵歌》,在电脑上播放起来。以前很难听到梵语吟唱,而现在上网就能下载到许多不同版本的印度人用梵语吟唱的《薄伽梵歌》。
谈到徐梵澄译本,需要指出,徐梵澄译本对于当代中国读者而言并不是一个易读易用的译本。徐梵澄译本一方面在文本上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他个人的治学特征。
徐梵澄是湖南人,以楚人自居,对楚辞有很高的修养。为了体现《薄伽梵歌》作为古典作品的富于音乐性、典雅华章等特点,徐梵澄采用了骚体文本翻译。而且徐梵澄长期居留印度,对于许多名词的翻译和国内学界50年代以来逐渐形成的约定俗成的译法不同,即使专门学者读起来也很困难。应该说除了专门研究者和梵澄之学的爱好者,直接阅读徐梵澄译本的不多。
从学术史角度而言,徐梵澄译本的重要性至少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在印度学意义上,这是中国学术界第一次将《薄伽梵歌》梵文原典翻译为中文,尤其是这一学术工作是在印度完成的,具有特殊的学术意义。第二,对研究徐梵澄自己思想的重要性。徐梵澄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中国古代述而不作的传统,自撰著作并不多,按他的话来说,他的思想多在各部书的序中,《<薄伽梵歌>译者序》就是反映徐梵澄个人思想最重要的文本之一。徐梵澄在序言说道,“五天竺之学,有由人而圣而希天者乎?有之,《薄伽梵歌》是已,——世间,一人也;古今,一理也,至道又奚其二?江汉朝宗于海,人类进化必有所诣,九流百家必有所归,奚其归?曰:归至道!如何诣,曰内觉!”在徐梵澄看来,《薄伽梵歌》及其所代表的印度哲学精神与中国儒释道的传统精神皆殊途同归,当然这并非一般层面的寻找相似点而故意忽视差异性的简单类比,而是统摄在其所谓的精神哲学视野下的“综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