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雷德利.斯科特导演的、奥兰多.布鲁姆与伊娃.格林主演的《天国王朝》,绝对是近十年来最好的战争史诗电影。影片中最抓人的角色,不是英雄贝里安和公主西贝拉,而是作为战场对手的耶路撒冷王鲍德温四世和穆斯林的统帅萨拉丁。鲍德温四世临终前告诫贝里安要保护好城里穆斯林的合法权益和生命财产,因为“这样做是对的”。萨拉丁在攻破耶路撒冷城邑的时候,也没有对城里的居民和基督徒大开杀戒。若排除导演和编剧的艺术加工回归史实,也确实可知这位被西欧国家冠以“最具骑士精神的英雄”之称号的萨拉丁大帝,之所以能为敌手和非穆斯林所尊重,在于他的怀柔政策。据史料记载,与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攻克耶路撒冷时的屠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萨拉丁进入耶路撒冷没有杀一个人,没有烧一栋房子,并且释放了所有战俘,不要一分钱赎金。不但如此,萨拉丁还拒斥了部下拆毁耶路撒冷圣墓大教堂的建议,反而将耶路撒冷的圣地向所有宗教开放。萨拉丁和十字军,到底哪个更像基督徒呢?
其实在宗教战争史上,很多时候穆斯林治下的异教徒,如犹太教徒、基督徒的境遇,是好过基督教国家的。很多犹太人甚至宁可让穆斯林来统治而不愿意让基督徒来统治。西班牙在赶走了穆斯林统治者之后不久,就掀起了狂热的宗教情绪。中世纪以来,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宗教异端裁判所,就设在西班牙。今天的基督徒,当我们把自己的视野放宽至基督教以外,很容易发现基督教教会史上充满了许许多多的谬误、血腥、残酷和猥琐。无论是皈依基督的个人还是归信基督的国家,都不曾比穆斯林、犹太人、印度教徒、佛教徒、儒生甚至无神论者具备所谓的更高的道德制高点。因为既然基督徒不过是蒙恩得赦的罪人,教会不过是得蒙应允在地上建立的基督肢体,那么就更应该明白,我们护道卫教,是为了“那个”基督,而不是为了哪个基督教国家、那个基督教会或者哪个基督徒。
可是究竟什么是对的呢?今天的基督徒,有多少是口吐圣言到处挑战不学无术逢人就要宣判他人下地狱的反智派呢?我们真的以为“一次得救,就永远得救么”?我们真的以为可以洁身自好独善其身,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祷告祈求得赦免么?我们真的以为,我们可以躺在历代圣徒的功劳簿上,不用付出,不用行动,就白白支取耶稣基督为人类付出的赎价么?我们真的以为,满足于做“周末基督徒”或者“圣诞基督徒”,没有奉献,没有学习,没有宽容,没有发声,就可以得到门徒的资格了么?我们难道真的以为,接受了圣洗圣餐之后,没有任何的准备和装备,便可以逮住谁就敲门传道,喋喋不休,以廉价的恩典勾引人入教,就像念“阿弥陀佛”一样的念“信耶稣得永生”,以致于无形中堵塞了福音的出口而不自知么?我们真的以为,对不信的人施展诅咒,对初信的许以好处,就真的是传福音么?面对不公义的社会,既不敢勇于抗暴,又不能心存忍耐,只顾鸵鸟政策,求得一时心安。这是什么基督徒?是懒惰的基督徒!这是什么基督教会?犬儒主义的基督教会!
我在网络上碰到很多自诩传道人的信徒,动辄要捆绑别人的灵魂,并且诅咒其“永世不得赦免”。他们还能从《圣经》中引出好些经句,以印证自己有这样的权柄。这是怎么回事呢。要么只谈福音不谈罪,要么矫枉过正以致于反民主反科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伯父接待过一个基要派信徒来到家里,看他的行为,听他的言谈,通篇是以“信者上天堂,不信者下地狱”为名来欺哄老人,更直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将党龄超过四十年的老共产党员直接打成“撒旦的仆从”,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这个福音当中,可曾有耶稣基督?可曾有一丁点的爱?你们是谁,竟敢论断人?“岂不知论断人,也要被人所论断么?”。(《马太福音7:11》)。
《天国王朝》中的鲍德温四世如果生活在今天,肯定要被很多基要派信徒定为“不信派”。因为他违背“信的和不信的不可同负一轭”(《哥林多后书5:11》)。任何宗教都有排他性,就算是佛教,也有“不与外道同住”的教规,出家人以戒为师,当然也不敢轻易逾规越矩。净空法师被国内佛教界批为“净空邪师”,大抵就在于老法师进教堂、拜圣母,对和尚讲《圣经》,对修女讲《太上感应篇》。可这又如何呢?台湾人间佛教代表人物证严上人,恰恰是从天主教的身上得到启发并受其帮助而创立慈济宗。看看今天的基督教基要派,除了跟天主教互传福音,跟儒门互相扯皮以外,还会干点什么?
都说现在是福音叩开中国这块磐石的最佳时机,我却以为福音的使者远远没有做好准备。基要派信仰坚定,神学基础却差,他们百折不饶,传的却是一个不整全的福音;自由派多知识分子,可除了学问上的摆弄,对神的委身还不如农村信徒。对于基要派而言,他们容易犯反智的错误,却自以为是王明道(1900~1991年,著名华人基督徒——编者注)第二;对自由派而言,则容易堕入中产阶级的道德陷阱,即所谓的“星巴克基督徒”。这又是怎么样呢?
毫无疑问,耶稣基督的福音在当今中国,绝对处于一个最差最烂最乱的时代。基督徒不要自夸,论学养可能有许多新儒家知识精英超过我们;论胸襟,我们可能还不及新左派和民粹主义;论勇气,我们可能没有资格成为自由派知识分子摇撼政治体制的同盟军;论涵养,我们可能不如佛教徒圆融和亲和。甚至论到对信仰的委身,我们可能还比不上那些经过毛泽东时代的文革死硬分子。我们有什么好自夸的呢?怎敢说这个时代是福音在中国的最好时代?这岂不是做假见证么?!
所以不要去贴什么标签,仿佛基督徒天生具备道德制高点一般,我恨不得从潜意识里把这个优越感给割绝了,否则极可能沦为自我称义,还自以为在普渡众生。只有基督是救世主,基督徒不是救世主。不会因为你是基督徒就“上去”,别人是异教徒“下来”。你这个人啊!萨拉丁可比你更“基督徒”呢!
作者简介:黄蕉风。香港浸会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硕士,香港中文大学基督教研究文学硕士、神学研究文学硕士,香港浸会大学饶宗颐国学院博士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