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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玉忠:拒绝学术“软埋”,贯通经子 
作者:[翟玉忠] 来源:[] 2024-12-16

只有在贯通经子、超越诸子的基础上重建中国古典政治经济学体系。

汉武帝一统教化“罢黜百家,表彰六经”,恢复三代中央政府学术体系王官学的权威性,其功劳是历史性的。但也隐含着巨大的弊端——经学与子学的断裂,中国文化源与流的断裂。结果经学迅猛崛起的同时,子学快速衰落,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学本身也逐渐陷入繁琐化、神学化和僵化,成为一潭死水。

宋以后,理学家依照佛教分科判教,将子学异端化,极力贬低诸子,乃至欲焚之而后快。这进一步加剧了子学的衰亡,以对诸子影响甚巨的墨家为例,它的历史就是一部不断散佚的历史。据《汉书·艺文志》,刘向、刘歆父子校勘的先秦《墨子》有71篇。南宋时,已经亡佚9篇,加上目录1篇已不存,只剩下61篇。至明代又散佚了8篇,幸亏重编《道藏》时收录了剩下的53篇,否则《墨子》定会失传,世人再也不知墨学、名学的本来面目。

清末民初,儒学独尊已成明日黄花,在本土考据学和西学的刺激之下,子学才有了复振之势。吕思勉先生1933年出版的《先秦学术概论》总结道:“先秦诸子之学,近数十年来,研究者大盛。盖以民气发舒,统于一尊之见渐破,而瀛海大通,远西学术输入,诸子之书,又多足互相印证也。诸子之书,皆去今久远,非经校勘注释不能明。昔时留意于此者少。清代考证学盛,始焉借子以证经,继乃离经而治子。校勘训释,日益明备。自得西学相印证,义理之焕然复明者尤多。【7】

不幸的是,由于民国以后受教育的一代不复读经,经典学习无童子功,以及新的“儒家独尊”再度确立,儒学近乎成为中国文化的代名词,经学、子学研究再度沉沦,至于今日。所以我们欲完成中国文化的真正复兴,非复兴黄老、法家中蕴含的中国古典政治经济学不可。

清末民初,西学排山倒海般地东进,除了当时救亡图存的严峻现实,与儒家文化不能为中国工业化提供思想资源有关。

现代西方人文社会科学是在牛顿物理学范式的影响下形成的,其(数学)形式上的简明和逻辑上的严谨让中国学人耳目一新,中国本土以书分类的弱点突显。1918年蔡元培为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所作的序言中清楚表达了时人对本土文化的普遍认识:“我们今日要编中国古代哲学史,有两层难处。第一是材料问题,周秦的书真的同伪的混在一处。就是真的,其中错简错字又是很多。若没有做过清朝人叫作‘汉学’的一步功夫,所搜的材料必多错误。第二是形式问题,中国古代学术从没有编成系统的记载。《庄子》的《天下篇》,《汉书·艺文志》的《六艺略》《诸子略》,均是平行的记述。我们要编成系统,古人的著作没有可依傍的,不能不依傍西洋人的哲学史。所以非研究过西洋哲学史的人不能构成适当的形式。”【8】

百年之后我们知道:为了“形式上”的简洁将中国本土学术作为西学的材料进行整理,“以西释中”是错误的学术路线,结果是灾难性的。民间将人死后不入棺椁直接入土埋葬称为软埋,据说软埋之人不能转世。今天我们才逐渐醒悟,胡适等人将活生生的中国本土学术史学化、僵尸化,并以西方学术形式肢解(整理)国故正是文化上的“软埋”——当前,这已成为中国文化复兴的主要障碍

我们所要做的,是贯通经学和子学,重新连接中国文化的源与流,找到子学之源,开通经学之流;融汇诸经、融汇诸子,进而重建中国古典学术体系。

贯通经子,因为经学是诸子百家的公共经典,诸子百家都是传承经学的流派。所以《汉书·艺文志》小结诸子说:“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唐代颜师古注:“裔,衣末也。其于《六经》,如水之下流,衣之末裔。”

以纵横家为例。位列孔门四科中的言语科,被称为纵横家之祖的子贡就身通六经(六艺)。另据《战国策》,著名纵横家苏秦曾引经学《尚书·周书》,正是因为他苦读《周书》,才得以游说天下。《史记·苏秦传》记载:“苏秦者,东周洛阳人也。东事师于齐,而习之于鬼谷先生。出游数岁,大困而归。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曰:‘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今子释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苏秦闻之而惭,自伤,乃闭室不出,出其书遍观之。曰:‘夫士业已屈首受书,而不能以取尊荣,虽多亦奚以为!’于是得《周书》《阴符》,伏而读之。”黄怀信先生指出:“《周书》《阴符》,旧读一书,未确。《周书》有不少篇章言为君牧民之道,且含兵书,无疑可以之说当世之君,又苏秦亦自引《周书》语,说明其所伏读必非《周书阴符》,故当分读二书。”【9】

具体以政治学为例,去道德化是政治现实主义的一个重要特征,不仅在国际事务中,也在西方世界的政治实践里,如今民主已退化为无底线党争、为反对而反对的社会分裂机制。

中国古典政治学提出了符合中国大一统政体的德行原则,最早出现在夏商周三代的政治文献汇编《尚书》。《尚书·洪范》据说是传自大禹的治国大法,其中提出了政治的“三德”,包括对平正康宁的人,要以正直方式对待;对倔强不亲附的人,要以强硬的方式对待;对和顺可亲的人,要以温和方式对待。国家首脑要牢牢把握赏罚之权,不能使之旁落,那样会导致社会失序,家国灾难。上面说:“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

到中国古典政治学法家的集大成者韩非子那里,不仅专作《韩非子·二柄》论赏罚,且“三德”已经发展为复杂的无为而治思想。

——对于国家首脑,无为体现为“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抱法处势,循名责实,让官员各司其职,依法赏罚。《韩非子·主道》解释:“明君无为于上,君臣竦惧(竦惧,肃立惶恐——笔者注)乎下。明君之道,使智者尽其虑,而君因以断事,故君不躬于智;贤者勑(通饬,整治——笔者注)其材,君因而任之,故君不躬于能;有功则君有其贤,有过则臣任其罪,故君不躬于名。是故不贤而为贤者师,不智而为智者正。臣有其劳,君有其成功,此之谓贤主之经也。”

——对于各级行政官员,无为体现为如商鞅那样“极身无二虑,尽公不顾私”(《新序论》)。《韩非子·有度》指出,贤人做臣子要效忠元首没有二心。在朝廷不敢推辞贱事,在军队不敢推辞难事;顺从君主的行为,遵从君主的法令,虚心等待命令,不挑弄是非。所以有嘴不因私事而说,有眼不因私事而看,要和君主保持协调一致。上面说:“贤者之为人臣,北面委质,无有二心。朝廷不敢辞贱,军旅不敢辞难;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而无是非也。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视,而上尽制之。”下级服从上级,是政治大一统的关键。正是靠这种制度,在新冠疫情中,我们能保证国家层面联防联控工作机制顺利运行,拯救了很多人的生命。

贯通经子,不能如“以西释中”一样,随意肢解诸子百家,而是按照不同门类,拈出其中超越时空的精义。比如我们研究中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就要深入研究《尚书》和法家、黄老的关系,因为《尚书》本身就是专述政治经济的,《荀子·劝学篇》说:“故《书》者,政事之纪也。”

除了贯通经子,我们还要超越诸子的界线,这样才能恢复中国古典学术体系的系统性。如前文所述,黄老道家和法家根本没有明显分界。

再比如名家,除了我们熟知的惠施、公孙龙等名家一派,还有一部分重要内容在《墨子》一书中,集中于《经上》《经下》《经说上》《经说下》《大取》《小取》墨辩六篇。这是名家的源头,西晋鲁胜《墨辩注·叙》中说:“墨子著书,作《辩经》以立名本,惠施、公孙龙祖述其学。”

《汉书·艺文志》收录名学七家,三十六篇。目前只存三家:《邓析子》、《尹文子》和《公孙龙子》。《邓析子》一般认为是伪书,《尹文子》内容庞杂,真正讨论名家核心理论的只有《公孙龙子》6篇;若我们不参考《墨辩》诸篇,先秦留下的诸多古老逻辑论题几乎无解。足见墨家对于名学研究的重要。【10】

又,法家亦称“刑名法术之学”或“刑名之学”,这里“刑”通“形”,可以说名学是法家的逻辑基础。

中国古典学术体系源于夏商周三代大一统的中央政府,所以其外在构成最为系统,内在理路最为清晰。只是因为过去两千年来,经子断裂、诸子争鸣,才导致道术为天下裂,内圣外王、内养外用一以贯之的大道隐而不明。近代西学东进浪潮涌动,中国古典学术并未因之重见光明,反陷更深黑暗,成为西学任意宰割的散乱材料,其义理内涵惨遭曲解,价值意义模糊不彰!

恢复中国古典学术,特别是以经学-黄老为主导的中国古典政治经济学,是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这一重大课题,需要最端正的用心,最艰辛的探索。那些叶公好龙式、蜻蜓点水式的研究可以充斥版面,可以随意列出一、二、三、四,却不能找到问题的大本大源,更不能服天下之心、动天下之心!

 

注释(略)

(节选自翟玉忠《中国拯救世界:应对人类危机的中国文化》[修订版],华龄出版社2024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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