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时代的苏联,储备已不再是马克思那里产品流通中的必要一环,或“用来应付不幸事故、自然灾害等的后备基金或保险基金”(《哥达纲领批判》),而是卢布稳定的基础。1933年斯大林指出:“苏联的通货价值之稳定,首先是由于国家手中握有巨大数量的商品来保证的,这些商品都以稳定的价格在市场上流通。”这是真实的。1936年1月中央执行委员会会议上,苏联财政人民委员自豪地宣布:“苏联的卢布是稳固的,世界上没有一种货币价值能比得上它。” 当代许多研究者都是赫鲁晓夫的信徒,将斯大林时期苏联的经济奇迹说得一无是处。但斯大林的货币思想不仅为苏联经济学家推崇,价值投资理论的创始人本杰明·格雷厄姆在写他的商品储备货币专著《世界商品与货币》时,也毫无偏见地赞美。斯大林没有有意识地推行商品储备货币,但他通过商品“准备金”的形式稳定卢布是了不起的创举。 斯大林的这些思想对1935~1937年间在莫斯科学习的陈云有何影响,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知道1939年底至1940年初周恩来在苏联治病时,曾会见了苏联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前苏联科学院世界经济和世界政治研究所所长瓦尔加·叶·萨(1879~1964年)。按《师哲回忆录》中的记述,因为当时法币(国民党货币)不断贬值,导致陕甘宁边区边币跟着贬值,物价猛涨,周恩来问策瓦尔加,后者建议:首先应使边币脱离与法币挂钩的关系,使之独立起来。其次边币不应以黄金、白银支撑,而是以边区的实物(煤、石油、食盐等)为基础,以维护边币的购买力。第三要自力更生,发展生产。 多年以后,陈云将商品本位货币思想付诸实施。1943年初,刚刚主持西北财经办事处日常工作的陈云提出建议,为了拯救不断贬值、信誉严重受损的边币,可以考虑由盐业公司发行一种流通券,其定价与法币1比1,与边币1比9,使之在边区内流通,逐步收回边币。达到一定程度时,再以边币收回盐业流通券。这样就可使边币与法币比价提高到1比1,驱逐法币,掌握金融主权。 陈云的建议很快被采纳了,1944年5月23日,西北财经办事处第五次会议决定发行边区贸易公司商业流通券。共产党人商品储备货币的发行是成功的,1944年7月到1945年8月,边区的金融物价再没有发生大的波动。 解放初期,当时恶性的通货膨胀足以吞噬任何新生政权。全国13个大城市的批发物价指数如以1948年12月为基数100,则1949年11月的指数已达5376;人民币的发行额增加速度若以1948年底为基数,到1949年11月猛增11倍,到1950年再增加至270倍。此时陈云一方面利用商品储备对付投击商(“米棉之战”),另一方面发行基本商品支撑的货币稳定市场。主要手段包括: 一、统一中央财政工作(这也是《管子》一书屡次三番强调的),主要是统一管理财政收支,统一管理物资,统一管理信贷收支和货币发行,做到财政收支平衡,市场商品供求平衡,信贷收支平衡。为保证国家掌握雄厚的基本商品储备,决定成立中央和省市各部门的仓库物资清理调配委员会,规定“所有库存物资,由政务院财政经济委员会统一调度,合理使用,以便减少1950的财政支出及向国外订货。 二、紧缩银根,发行折实公债(一种商品本位货币,实际上以单位人民币准“一篮子基本商品”,这些商品包括粮食、布匹和煤炭)。中央制定了1950年发行2亿分折实公债的计划,后来计划中的2亿分公债实际只发行了1亿分(1分公债折合实物为大米3公斤、面粉0.75公斤、白细布1.3米、煤炭8公斤)。 三、开办保值的折实储蓄,大力吸收定期存款。当时折实单位后面的商品有很大不同,京津地区是以玉米粉0.5公斤、面粉0.5公斤、五福布1/3米的平均价格为一个标准折实单位;上海是以白粳米1升、生油50克、煤球0.5公斤、龙头细布1/3米的平均价格为1个标准折实单位;其他城市也都有各自的标准折实单位。 四、通过国营贸易公司大力增加商品储备。到1949年底,中央已掌握了50亿斤商品粮和占全国70%的煤炭供应量,40%的棉纱和50%的布匹,60%的食盐,同时加强了对京、津、沪等大城市的物资调拨工作。1949年11月25日到30日每日由东北地区调运1000万至1200万斤粮食入关。 五、还采取了打击和取缔投机势力、发放折实工资等手段稳定社会、市场秩序。 陈云是20世纪最伟大的经济学家之一,尽管到目前为止还很少有人承认这一点。他不和斯大林一样主张将市场送到阴间去,一切都直接实行计划分配。他也不主张冻结物价。或许他比斯大林更多地汲取了中国几千年的市场管理经验,中国本土学者早就发现,陈云经济思想与管子多有相通之处。 中国古典经济理论将市场看作商品的价格标尺,是社会治乱的标志,认为没有市场就会严重打击经济,造成民用缺乏(“无市则民乏矣”)。《管子·乘马第五》中说:市场是商品供求状况的准绳。所以,各种货物价格低廉,各种商业就不能获得高利;各种商业无高利,各项事业就都能搞好;各项事业搞好了,各项需求就都能得到适度的满足。通过市场,可以通晓社会的治乱,可以通晓物资的多寡。(原文:市者,货之准也。是故,百货贱,则百利不得;百利不得,则百事治;百事治,则百用节矣……故曰:市者可以知治乱,可以知多寡。) 中国古典经济理论明确反对冻结价格或计划价格的做法。计划价格会让经济(市场)这一复杂巨系统的感受器价格人为失灵,由人和组织配置资源,无论这些组织或人多么有效率也无法取代市场系统本身。 (节选自翟玉忠《道法中国:二十一世纪中华文明的复兴》,该书由中央编译出版社2008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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