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资粹主义损害民众利益和资本利益

当前全球媒体正在纷纷报道美欧出现了甚嚣尘上的民粹主义潮流，但是，这些报道却更多反映了表面现象而未触及深层原因。令人奇怪的是，美欧金融大财团牢牢控制了政治机构和舆论工具，体现草根民众愤怒的民粹主义如何突破了重重障碍，竟然成为了令美欧精英阶层惶恐不安的汹涌澎湃潮流？

诚然，民粹主义潮流确实存在着许多不成熟、不理智的因素，但来自草根阶层的微弱呐喊竟然汇成新时代洪流，这体现出美欧统治精英的治理之策出现了重大失误，迫使民众利益和情绪被长期压制之后像火山般猛烈迸发，引发了反抗资本精英集团意志的汹涌民意潮流，究其深层根源问题是出在资粹主义而不是民粹主义。当前美欧国家深深陷入社会经济困境和政治动荡，位居统治地位的资本精英是主动一方而民众只是被动一方。

美欧主流舆论历来指责民粹主义却避而不谈资粹主义，但是，马克思主义却深入剖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层矛盾，生产社会化规律要求市场经济为社会利益服务，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却追求狭隘私利而忽视社会利益，这样资本追求最大利润的贪婪最终会走向自己的反面，这种漠视社会利益导致损害资本自身利益的结局，实际上就是一种资本贪婪谋私却自食恶果的资粹主义。

1920年代技术创新给美国带来了空前的发展机遇，汽车、电话、收音机等新工业品的市场前景广阔，但是，伴随着贫富差距不断扩大到前所未有的严重程度，美国反而陷入了越来越严重的工农业生产过剩危机。这一时期美国各种金融创新也呈现方兴未艾，融资融券、股指期货、金融衍生品等金融工具蓬勃发展，华尔街利用银行的巨额存款催生了前所未有的股市泡沫，并借此获得了操纵市场谋取投机暴利的能力，股市泡沫膨胀时期的财富幻觉暂时缓解了需求不足，泡沫破灭之后又大大加深生产过剩危机并引发了大萧条。

大萧条带来的困难引发了民众愤怒和民粹主义潮流，深层原因是金融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阻碍了生产力发展，资粹主义放纵投机贪婪损害社会利益反过来损害了资本利益，资本至上的社会价值观导致了上层建筑反过来破坏了经济基础。

美国资本精英并未反思资粹主义反而归罪于民粹主义潮流，私营企业抱怨税负沉重并要求扩大裁员减薪的自由。当年胡佛总统感到一切都必须依靠调动资本积极性，推出的经济政策千方百计满足私营企业的种种要求，结果经济困境并未改善却反而导致了企业、银行连锁破产，暴露出资粹主义不能维护反而会损害资本利益。

当年胡佛总统放松劳动法扩大解雇自由加剧了严重失业，众多企业裁员减薪导致了市场需求和企业效益萎缩，减少征税降低了财政收入、保障支出压缩了总需求，进一步导致了企业效益下降、投资减少甚至连锁破产。

真正维护民众利益和资本利益的罗斯福改革

罗斯福执政后倾听、关心民众呼声并从不指责民粹主义，修改了偏袒资本利益而忽视劳工利益的种种法律，允许工人们组织工会集体谈判提高工资收入和有效需求，提高税收将企业因市场过剩不愿意投资的利润征收上来，通过扩大公共投资和为失业者、弱势群体提供社会保障，有效扩大了社会需求并帮助企业明显改善了困境，众多私营中小企业家也从反对变为热烈拥护罗斯福。

罗斯福依据马克思的生产社会化规律重新调整生产关系，首先制定了关键的格拉斯—斯蒂格尔金融监管法案，遏制华尔街掠夺民众财富和破坏生产力的贪婪冲动，禁止大银行利用巨额存款操纵市场并制造各种资产泡沫，既保护了民众的存款安全又防止了股民被套损失，制定商品交易法规禁止商品期货市场的过度投机，确保期货市场交易规模不超过实体经济的避险需求，还禁止了除农产品期货之外的大多数高风险金融衍生品。

1933年罗斯福首先实施了禁止过度投机的金融监管改革，禁止金融投机引诱大量资源从实体经济流入虚拟经济领域，扶植创造价值的实体经济并遏制掠夺价值的虚拟经济，否则金融财团根本不会配合罗斯福扩大基础建设刺激经济。罗斯福然后又借鉴马克思的计划调节理论纠正生产过剩危机，通过宏观调控扩大公共投资弥补社会需求不足。罗斯福还借鉴马克思的按需分配理论建立社会保障制度，帮助大萧条中陷入贫困潦倒的弱势群体度过生活难关。罗斯福的上述一系列措施有效扩大了社会需求，促使1934、1935年美国出现了高达10%的经济复苏。

罗斯福总统对待民众维护自身利益的各种要求，不是采取排斥态度并将其抨击为民粹主义，而是尽量吸纳合理部分并完善其中的不成熟部分。罗斯福改革过程广泛吸收了熟悉马克思主义的许多共产党人参与，华尔街曾对共产党人参与罗斯福改革阵营表示强烈不满，这也从侧面显示出罗斯福新政的成功源于借鉴了马克思理论，而不是当年尚未问世的凯恩斯《就业、利息与货币通论》。

二战后西方社会思潮变迁背后的真正原因

二战后美国统治阶层迫于来自社会主义的冷战强大压力，不得不长期实行遏制华尔街贪婪的金融监管法规，不得不默许强大的争取民族独立、社会福利运动，根本不敢抨击民族主义、民粹主义并唯恐民众转向更害怕的社会主义。这一时期美欧流行深受马克思主义影响的社会改良思潮，哈耶克的新自由主义则被广泛视为社会反动思潮。

二战后美欧出现了数百年罕见的黄金经济增长时期，改变了资本主义诞生以来贫富悬殊和战争、危机不断的恶劣形象。这一时期北欧在社会改良的方向上走的最远，人均国民收入从落后于变为远远超越西欧、美国，建立了所有人都能享受体面、有尊严生活的社会福利国家。

发展中国家羡慕美欧国家的经济繁荣和社会福利，1974年共同努力在联合国通过了建立国际经济新秩序的宣言，要求分北方作出让步帮助南方实现工业化并建立社会福利制度。美国资本统治精英高度警惕这一动向对其全球霸权的威胁，紧急动员专家智囊研究如何遏制南方经济崛起的愿望，唯恐南方凭借庞大人口和市场规模取得压倒性优势。

美国统治精英认为英国长期享有霸权得益于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当年贫富分化、战乱和社会动荡阻碍了各国崛起，二战后世界经济的蓬勃发展得益于深受马克思主义影响的社会改良思潮，美国要想长期维护霸权就必须改变有利于经济发展的社会思潮，通过传播哈耶克的新自由主义恢复自由主义意识形态。这样哈耶克骤然从反动人物变成了诺贝尔奖获得者，二战后流行的社会改良思潮和争取福利运动，则在美国统治精英授意下被主流媒体抨击为民粹主义。

美国高层精英承认从那时起中心议题就发生了根本变化，从东西方的冷战对立转变为了富国与穷国的斗争，并且出台了影响数十年持续至今的世界经济有控制解体战略，以及具体实施这一战略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计划。这才是里根、撒其尔夫人上台领导世界保守革命的真正原因，而不是西方主流媒体散布的新自由主义兴起源于滞胀危机。早在滞胀出现之前美国中央情报局就斥巨资策划智利军事政变，运用暴力将智利培育为第一个新自由主义和金融自由化模式。

里根总统推动了不断削弱罗斯福监管法规的金融自由化，克林顿总统于1999年最终废除了格拉斯—斯蒂格尔法规，目的不是改革创新而是恢复大萧条前夕的灾难政策，蓄意打开禁锢大萧条魔鬼半个多世纪的潘多拉盒，以实现早就制定的世界经济有控制解体战略，结果短短数年后就酿成了网络泡沫危机和次贷危机，致使世界经济陷入了自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危机之中。

美国统治精英将奥巴马包装为反华尔街的改革斗士，奥巴马却委托华尔街精英制定了多得·富兰克法案，在次要问题上作出了表面上加强监管的姿态，却明确拒绝恢复实践证明卓有成效的罗斯福监管法规，拒绝像罗斯福那样釜底抽薪切断投机的融资来源，政府、美联储救市巨资不断流向了虚拟金融领域，被迫采用统计数据掺水掩盖实体经济衰落和失业居高不下，据美国统计专家威廉姆斯的影子跟踪网站透露，美国的真实失业率保持在23%的萧条时期水平。

美国虚假复苏中贫困率、饥饿率不断创下了历史新高，美国主流媒体通过抨击民粹主义压制民众的不满情绪，民众愤怒在2016年大选中爆发并戳穿了虚假复苏谎言。美国主流媒体抨击特朗普获胜反映了民粹主义浪潮，但实际上特朗普崛起反映了实体资本的不满，他的政策主张是罗斯福政策与胡佛政策的混合体，如恢复格拉斯—斯蒂格尔法规和扩大基础建设就借鉴了罗斯福政策，而给富人减税而削减给穷人的保障支出则是典型的胡佛政策，大萧条中曾导致有效需求萎缩并反过来损害资本利益，实践证明是一种颇不明智的资粹主义而不是民粹主义。

桑德斯明确否认自己的政策主张是主流媒体攻击的民粹主义，他认为自己主张的是实践证明成功的北欧民主社会主义，恢复罗斯福时代和二战后卓有成效的社会改良政策。中国许多经济学家、媒体也跟随美国主流媒体的论调，将桑德斯都归为异端的民粹主义政治家，其实，采用二战后美国社会改良时期的舆论共识来衡量，桑德斯的政策主张是非常温和的，尚且不如当年右翼共和党人。桑德斯被美国媒体抨击为极端的民粹主义，恰恰体现了今天西方主流舆论的极端倾向，转变为了完全漠视民众利益的极端资粹主义。我的新著《金融软战争—当心股票、存款横遭劫掠》，通过考察西方媒体回避的大量历史事实和证据，深入剖析了美欧社会思潮变迁与陷入当前困境的真正原因。

 （杨斌：中国社会科学院创新工程国家经济安全课题首席专家、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