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相信时间的手艺
能让一块泥巴隔着千年
浅浅而笑
你不会相信岁月的雕刀
能镂空你眼中的落寞
但是此刻你为什么双手合十
为什么怅然若失
落日
是一簇射自远古的箭矢
这血红和众鸟衔回的黄昏
昏黄之黄的黄昏
是时间本来的颜色
大地湾的落日
让混沌和永恒成为无数条细细的鞭梢
不停地抽打在旅人的心头
深处的瞬间
更远的夜,更近的月亮
中间隔着
一只蛐蛐的鸣叫
蛐蛐的小嘴
咬住月光的一角
大地在暗处抽动了一下
夜的黑
在蛐蛐的声部里收紧,舒展
又收紧,舒展
是这样聪明的一只蛐蛐
把触角伸进陶罐里的水面
看见自己的心
泛起轻柔的疼痛
哦,这样的时刻
整个清水河谷
只有一只蛐蛐
缝补这古老的黑夜
洋槐花
我在回家的梦里张开两片饥渴的肺叶
洋槐花,像是爱情的鼻息
引领我做着记忆里的深呼吸
这是我的家啊
洋槐花,是童年挂在树荫的白色小灯盏
是飘在绿色河流的小帆船
是小妹白晰的脸蛋上数不清的泪珠
我的嘴角和齿缝至今残留着你的清香
洋槐花,像故乡无数个芬芳的小嘴
贴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念着:
回来啊,回来
埙的声音
这粘稠的天空需要稀释一下
这柔软的风需要不断梳理
这黑眼睛的夜色啊
在一个人的唇间鼓涨
潮水一样漫溢着
这孤独走在声音上
这声音走在村庄的耳廓和指尖上
这村庄走在一个人孤独的吹息里
这孤独是大地的模样啊
这大地是吹埙人心里的模样
春天还没有来
大地之湾,清水河滨
一梱去年的干柴
静静地依偎在春天的屋檐下
阳光和麻雀跳跃其间
春天还没有来
我们可以将等待的目光继续拉长
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盛一碗屋角滴下的雪水
把大地湾灌醉
然后找一个背风的墙角
让阳光缓缓拍打内心的每个角落
与苍苍南山
下一场漫天云絮的棋
而不知春天已经来临
遗址
前进之前,后悔之后
遗址,是一个静止的参照物
是喧哗散去的静寂
是热后的冷,聚后的散
是远去的怀念,记忆的绳索
是陌生,埋没,是没有消失的消失
遗址,它是一只孤独的大手
是一个旺盛的事物
在时间里忘我地奔跑后
长久的喘息
也是正在运行的思想
耗尽了最后一格电力
无奈的死机
大地湾之夜
写完这一页
河汉星稀,男人沉睡如山
女人还裸卧在澄明的河边
森林和河流之间的伤口
飞鸟,它在不倦地缝合
写完这一页,哦,飞鸟
滑翔在这乳汁般的月色里
信在抵达,心还在路上
写完这一页
是该合上南北两山的眼睛
是该舒一舒清水河的腰身
换一个最好的姿势
再去你的梦里呼吸
黄昏的一把石斧
黄昏的一把石斧
在大地湾的梯田地里
将一只插入泥土的铁掀硌钝了
火星跌落在这个黄昏
跌落在翻地人的心里
黄昏的一把石斧
它逆着时间的河流
寻找紧握它的茸毛之手
寻找它砍断的树枝、兽骨
和一只红狐柔软的喉咙
黄昏的一把石斧
当它悬挂在博物馆秒针的滴答声中
它就只能一秒一秒
艰难地砍伐时间
留在大地湾
在陇水之西,旷野之西
天空像一面斜坡的台地
雪一样的槐花落下的大地湾
又一个牵心的春天走远了
守在大地湾
守住一朵打碗花开放的过程
我是清水河谷一千零一次死去后
一千零一次复活
我二十岁才黑的胡须
像大地湾的冰草
随着岁月的风声茫然倒伏
守住大地湾啊
守着全部的青春和大梦
一个痴情少年
渴望大风的吹息穿过内腑和骨胳
穿过空荡荡的一生
定西:天谗公路口
崖畔的柳条
是抽向生活的柔软鞭杆
九沟十八岔
岔岔都有坡儿洼
坡儿洼的黄泥小屋
是母亲丢在荒野的一句唠叨
羊群里的红头巾
在早春沙沙的细风里
是一首远处飘来的歌谣中
没有唱出的颤音
回到家里打开书本
定西:蒲公英一样的梦铺向天边
久别的朋友还在紧紧相拥
却说不出一句想念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