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预测不到下一次危机……”
华盛顿的政治滞塞已经发展为可能让美国复苏引擎停转的威胁,投资者再度转向了经济学家,希望知道未来的路到底会是怎样。可是实话说,找经济学家可能还不如扶乩靠谱。自联储主席伯南克以下,大多数经济学家都未能预测到2008年的金融大崩溃。在2011年的研究报告《预言崩溃大奖》当中,加利福尼亚州大学里弗赛德分校经济学教授加夫尼(Mason Gaffney)这样进行了事后评估:“2008年崩溃让我们大多数人都大吃一惊。这一事件之后,许多人都大声质问,经济学家们怎么可能对一切都这样毫无察觉。”
这可不是什么个案。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经济学教授鲍尔(Laurence Ball)指出,从大萧条到1970年代油价暴涨,再到2000年至2001年互联网泡沫破灭,这些无一例外都曾经让大多数经济学家们感到吃惊。要预测抵押贷款危机之所以非常困难,是因为“次级抵押贷款十五年前其实根本就不存在”。经济学家们总是研究过去,试图找出未来的线索,但是有些事件是没有过去的。“这世界变化快。”鲍尔如是说。
可是,对于视经济学家为领头羊的投资者而言,这样的解释并不能让他们感到款新。密歇根州布卢姆菲尔德希尔斯Clear Financial Advisors的创始人施曼斯基(Robert Schmansky)指出:“你不可能为这世界创造出一个模型。哪怕是预测利率、收益和通货膨胀也做不到,太多东西可能向着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他说,当经济学家们无法发布预警时,承受苦难的便是投资者。施曼斯基介绍道,在2008年下半年,当股价自由落体一般下坠时,他的许多客户都争先恐后地彻底退出股市,因为他们也一样吃惊,惊呆了惊怕了。
全美企业经济协会是一个应用经济学家、策略师、学院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的国际组织,协会主席西蒙森(Ken Simonson)指出,经济学家们往往倾向于基于公开信息做出决定,因此他们并不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不过,他也承认,金融危机前,“大多数经济学家确实对经济当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太过乐观了”。
2. “……但我们可以参与创造危机。”
专家们指出,尽管乐观的预期确实会使得投资者在灾难面前手足无措,但是经济学家的悲观同样可能成为崩溃的一部分原因。“经济学家的态度会对消费者信心造成影响。”管理咨询公司Silicon Associates合伙人拉宾诺维茨(Silicon Associates)解释说,影响消费者开支决定的因素主要有收入,股市波动——以及经济学家的言论。“如果消费者过于恐惧,他们就会减少开支,而这就会让原本就脆弱的经济遭到损害”。他指出,“从这个角度说来,经济学家们在媒体面前讲话的时候,必须承担的社会责任还超过他们的想象。”
3. “我们其实也只能靠猜。”
专家指出,鉴于经济学家们的众多模型并没有能够帮助他们在2008年发现即将到来的危机,现在愈来愈多的经济学家开始倾向于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者干脆不如说就是猜测。诚然,他们的猜测是有相当知识和技术背景的,但猜测终归只是猜测。密歇根州大学弗林特分校的金融学和商业经济学教授佩里(Mark Perry)估计,超过半数的经济预测其实都是基于直觉。“伴随时间演进,经济学家们开始意识到人的行为根本就是无法预测的”,于是这就迫使他们日益远离那些更加正规的模型。
还有一些人认为,使用一点点直觉和猜测不见得一定是坏事,他们强调,在现实世界当中,数学模型常常因为无用而只能被放弃,比如2011年九一一恐怖袭击等之类灾难,根本是模型不可能预测到的。英国著名经济学家凯伊(John Kay)解释说,这些数学模型是建立在连贯性和可预测性的基础之上的,而现实世界当中,太多事情都是不可预测,“依靠连贯性并不是一种有望取得成功的策略”。
全美企业经济协会的西蒙森指出,“任何专业的经济学家或者研究人员都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依赖判断和创造力,才能探测到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的关联,或者是对众多同时影响经济的因素进行分类和排序”。没有任何一个时间段可以仅仅依靠着数学模型被复制。“因此,人们才会说,经济预测之所以要存在,为的就是让天气预报看上去体面一些。”
4. “那些大胆的预期?睾丸酮的产物而已。”
大多数经济学家都是男性。两位经济学家齐格弗里德(John Siegfried)和斯科特(Charles Scott)在《美国经济评论》上发表的调查研究结果显示,在拥有博士学位的经济学家当中,每十个人当中只有三位是女性,而这样一个比例较之1995年进展非常有限。这种性别不平衡之所以引人注目,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在其他许多金融领域,男性其实才是少数。比如说,劳工部妇女事务局提供的数据显示,女性会计师,审计师,报税员,保险经纪,税务检验员及收税员等等,数量都超过她们的男性同行。
一些评论家认为,经济学家当中这种性别失衡其实已经对经济政策造成了影响。美国经济学会2012年曾经对其成员发起过一次调查,发布在 Contemporary Economic Policy Journal上面的调查报告显示,在包括教育券、医保和劳动力标准等诸多重要领域,男女经济学家的看法都存在差异。认为政府在经济当中所发挥的作用“很小”和“过小”的经济学家,女性比男性竟然多出了24个百分点,而认为政府政策应该致力于让美国人的收入更加平等的女性经济学家,更是比男性同行多出32个百分点。
还有其他的若干研究,包括2011年由私营银行及理财公司巴克莱财富和伦敦市场研究公司莱德伯里研究所联手主持的那一次在内,都得出了男性较之女性更容易做出大胆举动的结论。研究认为,可能的原因之一是在于,男性的睾丸酮增加了他们冒险的欲望。阿拉巴马州特洛伊大学约翰逊政治经济学中心总干事博利耶(Scott Beaulier)评论道,“男性往往更容易冲动,更不愿意承认错误,更专注那些宏大的理念,以及真正可能获得极高回报的投资。”他解释说,对于男性经济学家们而言,承担过大的风险,就意味着做出大胆的预测,而那些预测与其说是为了被证明正确,还不如说是为了登上媒体头版。
5. “我们关于繁荣的标准失效了。”
经济学家们通过许多标准来考察一国的经济是否健康,但是实际上,那些标准当中有太多其实并不如他们所坚信的那么准确。比如说,国内生产总值增长无疑是经济学家们最重视的指标之一,但是这却不见得能够说明经济是否健康,尤其是,那些重大经济危机往往都是在高速增长周期之后接踵而至。
比如美国自己脚步蹒跚的复苏就足够让人们对国内生产总值标准的价值提出怀疑。根据这一标准,国家经济研究局的经济周期测定委员会宣布,衰退已经于2009年6月正式结束了。可是,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这样的统计学家却对此提出了质疑。威廉姆斯是ShadowStats.com的编辑,他的网站根据之前美国政府的方法对政府的经济和失业数据进行分析,结论是美国经济还没有开始复苏。“最新的国内生产总值数字其实是被通货膨胀扭曲了。2009年以来,经济一直都是在停滞之中。”威廉姆斯强调,剥离掉通货膨胀的影响,2013年第一季度的增长年速其实只有0.4%,而不是2.4%。“非常遗憾,这样一个基数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他解释说,“关于这样一个数据,最积极的诠释也只能是我们的国内生产总值在这个季度没有缩水而已。”
失业数字的情况大致也是如此。根据政府方面的官方估计,5月间的失业率为7.6%,但是威廉姆斯却认为,这个数字根本就是误导。“沮丧的劳工”,即那些放弃了找工作的人并没有被计入这一数字,如果把他们加进来,真实失业率接近23%。“我总是建议人们不要只看名义数字。”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教授弗兰凯尔(Jeffrey A. Frankel)补充说,劳工部实际上是提供所谓沮丧的劳工数据的。
不过,专家们还指出,其实一些最基本的数据,从房屋价格到个人消费率,从贸易平衡到通货膨胀等,也都有其独特的用处。“国内生产总值和失业率都是非常有用的基本指标。”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鲍尔就表示,“那些国内生产总值较高的国家在教育和健康等方面就比穷国的情况理想。”
6. “我们的科学足够枯燥,但是却不够精确。”
马萨诸塞州列克星敦理财顾问公司Advisor Perspectives的研究副总裁肖特(Doug Short)直言不讳,作为一个整体,经济学家们的观点是彼此分歧非常巨大的。比如说,《华尔街日报》今年4月的一次经济学家调查就发现,他们对2013年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预期最低是1.8%,最高可以到3.9%,而2014年的预期则是从2%到4%,肖特指出,预测的低端意味着温吞水一样的增长,而高端却已经是非常了得的繁荣了。
两名哈佛经济学家在一项研究中使用了错误的Excel公式,而其成果被欧美政客用以支持严厉的紧缩政策。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圣迭戈波音特洛玛基督大学费尔马尼安商业及经济学院首席经济学家雷瑟(Lynn Reaser)认为,这正是因为他们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必须做到比自己的科学所能够允许的更加精确。“他们不愿意对客户承认,自己所能够提供的最准确预期只是一个宽广的区间,于是他们努力去找到一个更小的点。”雷瑟还补充说,经济学家们的预期改变的速度也快得让人难以接受,“他们对最新的数据总是会做出过度反应,但是在多数情况下,他们其实最好还是采用较为长期的眼光来看问题”。
肖特的建议是,不要特别信任某一个经济学家,而要看整体平均观点。事实上,在如今这个财经媒体铺天盖地的年代,“哪怕是平均预期也不能完全相信”。比如说,今年4月《华尔街日报》的调查当中,经济学家们给出的2013年增长平均预期是2.4%。他表示,其实同时也有好消息。“飓风桑迪已经过去,财政悬崖最终被证明只是一点小状况,而自动减赤也没有给经济带来大麻烦——至少现在没有。”
7. “我们习惯左倾。”
2008年,一次由《呆伯特》漫画家亚当斯(Scott Adams)发起,全国民意及营销研究公司OSR Group执行的调查当中,美国经济学会近半数的成员都表示,他们是以民主党身份登记,而只有17%说自己是共和党人。此外,调查还发现,60%的经济学家表示,在当时的总统候选人当中,他们认为如果当选,将在重要经济问题上取得最大进展的人是奥巴马。同年,国家经济研究局进行的另外一次类似调查也发现,自称民主党人的经济学家有46%,共和党人只有10%。
这些已经是迄今为止这方面最近的调查结果,而这些数字告诉我们,和其他任何一个社会群体相比,经济学家的民主党倾向性都更严重,哪怕是一直以来被称为“自由派精英”的高学历人群也不及他们。皮尤研究中心2012年一次调查发现,在大学及以上学历人群当中,认同民主党身份的人为39%,共和党身份的为25%,两者之间的差距不过只有14个百分点。
一些专家指出,其实这种左倾的政治立场在经济学家们的报告当中也不难看出。2008年,《美国经济学人》发表的一篇文章指出,过去半个世纪以来,经济学家们整体说来其实一直在为大政府理念争取选票。博利耶、博伊斯(William J. Boyes)和芒茨(William S. Mounts)在文章中写道,“我们发现,经济学家们在社会生活和决策过程中扮演的角色日益重要,而这便使得政府干预日益受到青睐。”(博伊斯对自己的定位是更倾向于自由主义立场,博利耶自称“自由企业”经济学家,芒茨没有回应发表评论的要求)其他人指出,这还只讲述了一半的故事。哈佛的弗兰凯尔指出,“在学院派经济学家当中,青睐小政府的人数高得不成比例,你说这是左倾还是右倾?”
8. “我们可能也有自己的动机。”
许多有影响力的经济学家都在学院派机构工作,这样他们很自然地也就戴上了无倾向性的权威光环。可是专家指出,现实当中,大多数经济学家都有着自己的政治的和经济的动机。理财顾问施曼斯基指出,“大多数经济学家其实都拿着那些希望你长期投资的金融机构的钱。”
爱泼斯坦(Gerald Epstein)和卡里克-哈根巴斯(Jessica Carrick-Hagenbarth)在2010年主持了一项题目为《金融经济学家、金融利益与崩盘的黑暗角落》为题的研究,对经济学家们2005年至2009年期间在媒体的谈话,文章和研究报告进行了分析。他们发现,大学中的经济学家,大约70%在学术之外也有自己的金融利益。研究者们指出,虽然经济学家们和企业,或者说私营部门有着这样的联系,但是他们却很少将自己界定为在私营部门影响下工作的人。
弗兰凯尔认为,经济学家们应该披露自己的咨询顾问工作,而大学则应该确定明确的原则和规定,在可能涉及道德的问题上做出必要的信息披露。他说,自己只要在任何顾问当中收取了1000美元或者以上的费用,就会将之公诸于众,他还说,经济学家们做好顾问工作的记录,对自己也是好事。“许多学院派的经济学家们,他们的问题在于,他们的头脑深深沉浸在各种理论模型当中,他们不愿意采取明确的政治立场,这和有明确动机可能还是两回事。”企业经济协会则表示,协会的经济学家们在接受调查或者媒体访问时,都会披露自己可能的利益关联。
9. “我们可能在说外星语。”
在所谓涓滴经济学理论当中,富有者获得的税务优惠和其他经济优惠可以帮助改善经济整体表现,最终将让社会中较为贫穷的阶层也分享到好处,但是在现实当中,局面的发展常常都不是这样的逻辑。其实,经济理论也不见得总能够滴到最需要这些理论的人群那里去。雷瑟总结道,归根结底,原因在于“没有谁真正理解经济学家们到底在说什么”。
当然,所有行业的专业人员都有说行话的倾向。专家指出,当经济学家们面对媒体时,他们一般都会努力控制,将专业术语减少到最小限度,而使用最基本的语言来解释往往是非常复杂的概念。可是,把涓滴改成涌泉也不见得能有多大帮助——乔治华盛顿大学商学院经济学及会计学教授卢萨尔迪(AnnaMaria Lusardi)的结论是,尽管经济学家们在试图通过媒体,通过研究,通过书籍来解释自己的理念,但是哪怕是最基本的经济和金融概念,美国人那糟糕的理解能力也消化不了。
在2009年的一次研究当中,卢萨尔迪与哈佛商学院金融学教授图凡诺(Peter Tufano)合作发现,只有三分之一的公众了解信用卡(以及复利)的原理。此外,国家信贷咨询服务基金会今年刚刚进行了一次调查,发现近一半的成年人给自己的个人理财知识打分为C,D,甚至是F。基金会发言人坎宁安(Gail Cunningham)指出,这对消费者而言当然是个坏消息。专家解释说,人们的财务知识水平越低,他们放弃储蓄,背负债务和支付更高信用卡费用的可能性就越高。事实上,调查就发现,目前大约有57%的美国人都在担心自己储蓄不足的问题。
10. “我们卖给你的,都是你已经懂的。”
我们真的需要经济学家吗?一些专家认为,这个问题大有讨论的余地。不错,经济学家们为银行和其他机构提供服务,而且报酬不低,但是换个角度来说,他们也不见得就比普通人知道更多。弗兰凯尔揶揄道,“无论如何,我们希望没有人注意到这样的讨论可能让对我们服务的需求受到打压”。
弗兰凯尔解释道,经济学家们的“理性预期”宣称,劳动者是理性的,投资者是理性的,消费者也是理性的,股票、房地产和所有资产的价格都是反映所有已知的信息的。“人们已经将所有公开发布的,由经济学家提供给他们的信息都纳入了考虑,以便取得超越股市大盘的表现。”
可是,市场和各种已知信息只能决定各种资产现在的价格,却不能决定它们将来该值多少钱。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鲍尔的结论是,“如果你想知道五年之后的经济是个什么样子,那么各位不同的经济学家的判断就真的热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