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知道川西名刹灵岩寺,但却很少有人知道20世纪四十年代,川北大德袁焕仙在此闭关后,于当年秋天在山上举行轰传一时的“灵岩打七”活动,一时间,海内高僧大德汇集于此,被誉为“居士禅”重新兴起的标志,将灵岩寺推向了一个巅峰。而当代 佛学大师南怀瑾先生青年时代亦曾负剑上灵岩,在这里结识川北大德袁焕仙,拜入其门下,成为维摩精舍的首座弟子。
朱德眼中的“焕哥”
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夏天,一个叫袁焕仙的居士来到了灵岩寺。他的到来注定将带给一座山的福份与延续一座寺的佛缘。
袁焕仙(1887—1966) 名其章,字世杰。四川盐亭县麟瑞乡龙顾村人。少有逸才,倜傥不羁。健谈论,善画,工书,早以辞章闻。清末时应童子试,年13岁名列前茅,先宿震之。辛亥革命后,毕业于四川法政学堂。
民国五年(公元1916年)后,袁焕仙曾任越西县知事、盐边县知事及直、鲁、豫十四省巡阅使署及川康绥靖公署高等顾问。民国十五年(1926年),广州革命政府在北伐进军中,委派杨森为国民革命军二十军军长,驻防万县。杨森委派袁焕仙署理夔关监督,兼任联军总司令部军法处长。当时朱德曾任杨森部团长职务,与袁焕仙关系很好,而且在关键时刻,袁焕仙还曾帮助过他,因此朱德一直称袁焕仙为“焕哥”。
袁焕仙素来信奉佛教,精研内典。四十岁时,见国家多难,人心缘溺,于是弃政从佛,先后师从吴兴吴梦龄,鄂之翘楚秀空、苏州李印泉、穹窿山道坚,后皈依报国寺印光大师。袁焕仙曾经在成都十方堂禅院苦参“德山小参不答话”句,废寝忘食,以至于嗓音沙哑。住持昌圆大法师见而悯之,虔为加持,终于使袁焕仙在一天晚上听见隔壁开门声而豁然大悟。
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蜀中硕彦大竹箫敬轩、巴县朱叔痴,荣县但懋辛、潼南傅真吾等一百余人恭迎袁焕仙主持维摩精舍于成都三义庙。
民国三十五年(1946年),袁焕仙当选为国大代表,到南京参加制宪国大会议,并在南京成立首都维摩精舍,盛况空前,许多国民党政要如陈诚、陈立夫、周宗岳等时来参叩,执弟子礼。袁焕仙但以佛法供人,不及其他。人强询以政,不得已,揭《我之国是》,但求全国团结以御外侮,安息以厚民生。曾赴台湾讲学,台湾、日本等地大德均希望他留在台湾弘扬佛法,袁焕仙固辞,一年后返川。袁焕仙随后常往来于内江、重庆、潼南、盐亭、中江各地,讲授佛学。
1949年后袁焕仙回盐亭老家休养,1966年,“文革”初起之时圆寂,享年八十。
袁焕仙先生著述宏富,曾写日记数百册,颇富懿言嘉行及史料。又作诗、文、词及楹联千百章,都在“文革”中散失,《维摩精舍丛书》第一函雕板亦毁。丛书第二函未及汇刻,现在尚保存者的仅有《心经》三讲,《东方学术之函讨》《说庄子齐物论序》四部而已。
或许,袁焕仙在上山之前,很可能就“去何处闭关参禅”一事请教过十方堂住持昌圆法师,昌圆或许建议他去的就是灵岩寺。因为早在1937年,昌圆法师就曾与其弟子能清和尚主持过灌县(今都江堰市)灵岩、般若两寺。
据袁焕仙先生的弟子、著名大德杨光代所整理的杂章中介绍,袁先生在下山前曾为灵岩寺正殿撰有一联,:
溉数万顷良田,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清,好个比邻秦太守;
揉千七则藤葛,不说话亦堕,欲说话亦堕,拈与胡僧阿耆多。
该联既表达了袁焕仙先生对都江堰的修建者李冰的由衷赞美,又蕴涵了他对佛学的无限向往。可惜对联还未付梓,先生便飘然下山去了。
浙江侠少的觅“仙”之旅
抗战时期,成都某报曾载:“有一南姓青年,以甫弱冠之龄,壮志凌云,豪情万丈,不避蛮烟瘴雨之苦,跃马西南边陲,部勒戎卒,殚力垦殖,组训地方,以巩固国防。迄任务达成,遂悄然单骑返蜀,执教于中央军校。只以资禀超脱,不为物羁,每逢假日闲暇,辄以芒鞋竹杖,遍历名山大川,访尽高僧奇士。复又辞去教职,弃隐青城灵岩寺,再遁迹峨眉山中峰绝顶之大坪寺,学仙修道云云。”
这位南姓青年就是当年前来蜀山寻觅“剑仙”的侠少南怀瑾。
南怀瑾1917年生于浙江温州乐清。自幼接受传统私塾的严格教育,及至少年时期,已遍读诸子百家,兼及拳术、剑 道等多种功夫。同时苦心研习文学书法,诗词曲赋,天文历法诸学,并深得其精要。尤以学武,最是用心。20岁前,南怀瑾所拜的师傅,门派众多,多达80余 人。并毕业于浙江国术馆国术训练员专修班第二期,武功也日益精进,在中国国术馆于杭州国术馆主办的全国性国术比赛中以姿势优异而荣获冠军。当时的他已堪称一代武林高手了。
彼时,还珠楼主李寿民所著的武侠小说《蜀山剑侠传》和《青城十九侠》正风靡一时,热爱武术的南怀瑾自然对蜀山剑侠心向往之。时常为书中“白光一道,口吐飞剑”的剑仙所沉醉。他认为真正的剑仙可能在四川的峨眉与青城两山。于是,1937年5月, 20岁的南怀瑾只身入川。两个月后抗战爆发,南京政府迁到重庆,一些朋友也来到四川,相遇时都说他有先见之明。南先生却说,他们不晓得,自己其实只是想到四川寻觅剑仙,学习剑术而已。
南怀瑾入川之后,正值抗战军兴。他毅然考入国民党“中央军校”研究班第十期,毕业后进入军队,屯垦戍边。不久, 南怀瑾调回“中央军校”任政治教官。又入华西坝金陵大学,研究社会福利学,以期服务社会大众。每逢假日闲暇,芒鞋竹杖遍游蜀中名山大川,访求高僧奇士。青城派剑术高手王青风就是在这段时间结识的。
其时,住在鹤鸣山的青城派高手王青风被四川武林人士誉为一代剑仙,南怀瑾先生听说此人后,上山寻访他多次,终于得见其面。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王青风与南怀瑾之间的感情已经非常深厚,于是有一次,南先生请王青风表演青城武术。王青风站在山头上,用手一指,数丈外山 峰上的一棵老松即应手而倒。南怀瑾先生童心未泯,很惊讶地问王青风何以没有剑光。王青风说:“我早已经告诉过你并无此事,欲练至有光,另有一番道理。”
这时,南怀瑾又请王青风的大弟子表演,但见他用鼻孔吼气,便看到他站立之处,周遭山土转即成尘飞扬。南先生回忆说:“此二次表演都是亲眼目睹的事实,由此而相信中国武术,的确可练至甚高甚妙境界。”
灵岩寺中的旷世佛缘
民国31年(1942年)暑假,正是青枝绿叶时节,身材矮小的少年南怀瑾借休假之机,背着一把长剑悄然上了灵岩山,前来看望他的至交,灵岩寺的主持传西法师。此时,袁焕仙已在山中闭关了一段时日。
在此,不得不谈谈南怀瑾的至交,灵岩寺主持传西法师。传西和尚非常人,曾与汤用彤、梁漱溟、蒙文通、姚柏年、黄树因、王恩洋、熊十力同为彼时佛教大学者欧阳竞无先生的弟子。传西本人也极富才学,精通唯识法相之学,交游多天下名士学者。20世纪四十年代,华西大学派滑竿师傅将他请下灵岩山给学生讲授佛学,一直不肯,后来经朋友们力促下山,哪知道传西在课堂上竟然突然将讲课内容改为《情与爱的哲学》,一个出家人在一群 大学生中“谈情说爱“,在华西坝轰动一时。南怀馑后来回忆说:“以和尚而讲情与爱的哲学,实足耸人听闻,因此听众既无虚座,和尚也不空讲,大为叫座云云。”
灵岩山之所以在中国文化史上享有大名,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传西。他曾经邀请李源澄来此创办灵岩书院,邀请冯友兰、钱穆、蒙文通等大师来此避暑读书,邀请川北大德袁焕仙在此闭关,邀请好友南怀瑾来此游玩,于是才有了”灵岩禅七法会“,才有了袁焕仙与南怀瑾的相识。
关于南怀馑与袁焕仙的首次相遇,有一个版本如此说,袁焕仙在灵岩寺闭关,对经常登山的南怀瑾已有所闻,他发现南怀瑾虽然小小年纪,但非等闲之辈,他有意要传道与南怀瑾。这一天,南怀瑾又到灵岩寺去,正好袁焕仙出关,两人一见面,袁焕仙先生便先打招呼:“南教官,你好!” 南怀瑾赶紧还礼,忙道:“听说你是得道的高人!” 袁焕仙说:“哪里哪里,我看你武功很高,向你拜师!” 南怀瑾谦虚一番:“不敢说教,陪你玩玩。”第一次见面,就是简单的过程。后来,后来,袁焕仙真的跟南怀瑾学了一套太极拳。但真正有意义的是,南怀瑾从此拜在这位禅宗大师的门下,走上学佛学禅的道路,他初识袁焕仙的时侯,只知道他是个大名人,并不知道他是禅宗大师,南怀瑾对禅宗的了解还很有限。
从此,两位大师开始了长达25年的交往。
1942年,袁焕仙掩关灵岩时,南怀瑾特从中央军校休假来灵岩寺。聆听袁焕仙的开示教诲,最后干脆卸去军职,滞留灵岩山,专事佛法。
当时正值袁焕仙忌语。南怀瑾非常郁闷:“朋从我思,繁兴我疑,无由启迪。”他的好友传西法师说:“我想禀告袁师,请求他对你的疑问以笔作答如何?”南怀瑾喜而合十道:“太好了!”于是,灵岩寺主持传西法师出面征求袁焕仙意见:忌语期间则以笔作答,非忌语期间则口头讲授,袁焕仙同意此法。于是,短短数十日中间,袁南二人的对答遂成巨帙。
民国三十二年(公元1943年)冬月,南怀瑾先生搜箧残简,找到部分当时的对答语录,认为“此千圣之心灯,入德之梯航也。”不敢藏私。于是选择了其中“其言显,其义幽,其理约,其事质”的语录,“爰出鸿爪,飨我同仁”,辑成一册《灵岩语屑》,其中有许多“禅机警语”,对南怀瑾一生影响巨大。
据南先生回忆,记录这些文字时,“灵岩红叶,正满山也!”当时,袁焕仙笔示口授南怀瑾者比现在《灵岩语屑》多出数倍。南怀瑾后悔当时“固忽而轻之。”以至于袁焕仙当时口授则几罄忘,笔示幸能略存残纸,因此,当南怀瑾捡箧之际,一读再读,汗泪交倾,不由感叹:“此狮子一滴乳也。”
佛教盛会“灵岩打七”
灵岩寺最鼎盛的时期是20世纪四十年代。除了大师名流如鱼汇集之外,袁焕仙先生出关之后在山上举行的“灵岩打七”则将其推向了另一个巅峰。
所谓“打七”,又名禅七,行七,实际上是禅宗的一种修行方式,据传始于南宋末年,他的本质是一种集体的短期 “闭关”专修活动。传统的“打七”一般在冬季农闲时举行,每一期以七天为限。一期结束后,可以连续举行,多者可接连打七个七(49天)。参加打七者务须发 大愿,要在七天期限内专心致志禅修,力求在短时间内参禅开悟,明心见性。打七就是拿七天来用功做功夫,号称“克期取证”。释迦牟尼佛当年在菩提树下,发誓 若在七天之内不成道,不离此座。不成道的话,坐死算了。打七就是效法本师释迦牟尼佛的这种精神。
民国31年(1942年)九月,正是灵岩寺云高气爽,红叶遍山的时候,川内的禅门大德公推袁焕仙大居士假灵岩禅 寺举行一场“禅七”活动,于是“尊宿贤俊以函候,或访或参者,实繁有徒。而亲味醍醐,深沐法乳者,莫不欣欣然自幸也”,其会之盛,由此可见一斑。它不仅是 近代四川佛学界的一件大事,也是代表中国近代禅学复兴的“居士禅”兴盛的重要标志。
蜀中硕彦如大竹箫敬轩、巴县朱叔痴,荣县但懋辛、潼南傅真吾,峨眉山大坪寺释通宽、曹溪南华寺释曼达、峨眉山大坪寺释通远、乐清南怀瑾、广汉杨光代、南充徐剑秋、内江伍心言、内江伍所南、西充杨宽、华阳吕寒潭、内江曾鹤君、简阳江克成、各界政要如川军旅长申介屏、 财政厅长甘典夔……等海内外尚佛人士数百人齐聚灵岩山,参加“灵岩打七”,其间有许多故事。
灵岩打七“三大元”
参加灵岩禅七法会者众多,然而最出名为南怀瑾、释通宽、杨光代(岱)三位先生,被誉为“三大元”,成为袁焕仙先生成就最高的弟子。
灵岩打七法会进行到第三天,袁焕仙手持戒板指着灵岩寺主持传西和尚问:“是什么?是什么?快说,快说!”传西无语。先生摇头数下,自言自语笑道:“又放走一个。”
袁焕仙然后又以戒板指南怀瑾问:“是什么?是什么?快说,快说!”南怀瑾亦无语,先生却点头数下,亦笑道:“你很好。”遂手至佛前问道:“当时我叫你快快道来!你为什么无语?”南怀瑾答:“我当时不知要说什么?所以无语。”先生问:“你现在心中有一个什么吗?”南怀瑾复无语。
袁焕仙令其大喝,刚三声,便道:“停。你看你有个什么?”南怀瑾曰:“现在觅我心中无有个什么。”袁焕仙说: “此千圣之心灯,当人之慧命也。无再滋疑,快拜!快拜!”南怀瑾于是跪拜,袁焕仙随后禁止南怀瑾语,一时大家惊讶不已,谓同儿戏。南怀瑾自己也不知所措, 于是表面同意,心中却满腹疑问。
打座了一会儿,南怀瑾站起来问道:“既然说学人有个入处,说胡一计生死,便尔前途茫茫?”袁焕仙厉声斥道: “丑!你看你说的什么,生死未了的那个份上是有生死是无生死,是前途茫茫是后路茫茫?”南怀瑾彼时当下释然,遂礼拜在地。当时,参禅的众人正在瞑坐沉思, 南怀瑾与传西和尚毗邻而坐,顾视诸人坐禅,好象无疾而呻,无韵而哦,而传西亦正凝神在坐也。因而内心不牧,几次嗤之欲肆,袁焕仙因此振威大骂道:“怎么如此不懂事!”南怀瑾当时被袁焕仙一阵痛骂,如病得汗,如梦得醒,惊悉个事原来如此不费力,不值钱,于是敛笑,遂尔收神,凝然与同学及传西等寂坐参禅。
又过了三天,果州一位道士来灵岩山,在袁焕仙室中闭户围炉夜话,曾子玉、王子赛两先生及周杨诸子皆围炉边。南怀瑾远隔重楼,但是却能看见先生室中人物、状态、话言,如同处一室,惊讶不已。于是,恭请袁焕仙到祖殿谈此事。袁焕仙大骂道:“我还以为你是个人,竟然会作这样的见解?”骂完后,忿然返室,闭门而寝。怀瑾乃无语归寝。从古至今无论学佛或习武,许多人过分注重神异之事。袁焕仙本着儒家“子不语怪力乱神”之说, 是不信什么“神通”的。这对南怀瑾影响甚大,他后来也曾说:“神通与神经只隔一张纸。”
民国三十一年(公元1942年)冬,虚云大师自曹溪来陪都,成都尊宿聚于文殊院,同请昌公老法师与袁焕仙躬赴陪都,迎虚老来成都。南怀瑾陪同袁焕仙叩虚云老人,通报那晚所见奇事。虚云老和尚搭配:“嘻!南先生,若不是袁老居士手疾眼快,你就非常危险了!”
浙江永嘉人释通宽,素与南怀瑾为同学好友。辛亥革命后,投身军籍,以病皈依于峨眉山大坪寺,拜释普明师。民国三十一年(公元1942年),释通宽来灌县灵岩寺与传西、南怀瑾日夕参究。
“灵岩禅七”法会开始后,通宽敲击木鱼四日,无所进展。第五夜手持钢针,跪于韦驮像前,以针自刺臂及两手,哭诉道:“通宽不悉往昔所造何种恶业,四恶未报,一性愚顽,今于佛前僧前法前痛悔前非,不造后恶,倘有所入,毕此身心,誓宏大法。”言语已毕,臂血、眼泪交落如雨。
南怀瑾见此情形,怜悯之心顿起,让他站起来,问道:“老兄如此这般,所求何事?”通宽答:“求佛。”南怀瑾问: “兄是何人?佛是何圣?求是何心?”通宽无语。南怀瑾以掌击通宽,通宽仍然无语。于是南怀瑾连打他数掌说:“青天白日,胡思妄想干什么?”通宽于是有所省悟。时已四漏,袁焕仙与同参众人已就寝多时,于是南怀瑾和通宽亦入寝。
第二天天刚亮,袁焕仙一见通宽,就拉着他手,命他拜于佛前,说:“快拜!快拜!前途尚有十八滩在。”南怀瑾等人闻悉后皆大惊,认为袁焕仙勘人之能不逊色于宋代的妙喜。后来,袁焕仙赴成都,通宽也于灵岩赴李子方七会下山,与袁焕仙在成都中城公园相见。一见面,袁焕仙变审视通宽良久,然后问道:“哪里来的魔气这么深?”通宽正想回答,袁焕仙又厉声道:“不是。”
四川广汉三水关人杨光代,毕业于绵阳高中。时年二十四,因病来灵岩山,准备在此长久居住。袁焕仙同情他,命他念文殊五字真言,杨光代表面答应而内心不以为然。不久,袁焕仙在灵岩山举行“禅七”法会,让杨光代参悟学习。
“灵岩打七”进行到第三天,杨光代依然心神不宁,动定皆违,并准备偷偷地走掉。哪知刚到门口,猛犬暴至,杨光代大声呵叱,奋力驱赶,好一会儿,猛犬才离去。此时,杨光代再返观身心,脱然若释,第二天在佛堂上,杨光代将所见告知于袁焕仙。袁焕仙说:“不不!快拜!快 拜!”拜完后,杨光代自语道:“而今而后乃知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也者无一物也。”袁焕仙厉声斥道:“何不道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和也者,有一物也。” 杨无语。
又一天,杨光代同南怀瑾至参禅佛堂,抵门南怀瑾以掌将杨光代掀翻在地,曰:“是什么?快快道来!”杨光代说: “你青天白日,遇到鬼了吗?如此胡闹做什么?”随时下山见袁焕仙。袁焕仙问:“你从什么地方来?”杨无语,即礼拜。先生曰:“不是不是,好好学佛,莫错认贼赃。”杨光代亦无语,复拜,袁焕仙厉声说:“向你道不是,礼拜个什么?”杨仍无语,再拜,袁焕仙满意而笑。
南怀瑾、释通宽、杨光代一直追随袁焕仙左右,皆成一代大德。
友朋灵岩访问记
袁焕仙在灵岩山闭关的消息传出后,国内各地高僧诸德友朋非常讶异。或函侯,或亲存,或便值,或以介而来访袁焕仙者人数众多。
巴县人朱叔痴先生,当年七十三岁,避暑灵岩,拜谒袁焕仙。
一天晚上,朱叔痴参袁焕仙,袁先生送客到门口时,看见朱叔痴坐在门侧的小石凳上。袁先生握着朱手说:“三爷,如此夜深不知在此坐了多久了?”朱叔痴答:“很想再见先生,到门口时听闻有客在,因此在门口等待,已经超过二钟了。”袁先生矍然邀朱入室,多所发药。临去以 《中庸》一册像赠于朱,说:“只管读此书,三日后当再会,这期间你不要来找我。”
三天后,袁焕仙准备前往东岳庙后殿,让侍者把朱叔痴找来,且下阶逆躬。搀扶着朱到东岳庙后殿,笑着问道:“三爷,《中庸》之义可领会到乎?”朱叔痴道:“至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处津津焉,甚可味也。”袁焕仙怒骂:“呸!”朱叔痴茫然不知所措,袁焕仙侍者说: “朱先生何不赶快呸?”于是,朱叔痴也连呸数呸。袁焕仙说:“停停停!”过了一会儿,问道:“是什么?”朱叔痴忽释然伏地三拜说:“何期晚年得闻这个?” 袁焕仙问:“这个是什么?”朱叔痴大笑。
后来,陪都重庆召开国防参议会,朱叔痴下属开着小车来接他,朱说什么也不肯上,曾子玉、王子骞等朋友来催促他也没有用处。袁焕仙听说后,赶到他的住处对他说:“三爷,昔黄龙南斥舜老夫曰:何不有事令无事,无事令有事,所谓净佛国土,成就众生者也。”朱叔痴闻言大惊,连声说:“好好好!我明天就出发。”翌日,朱叔痴果然辞行赴会。
袁焕仙同傅真吾初来灵岩山时,有一天,同曾子玉、李子方等先生在袁先生室中肆谈勘辩。 “灵岩打七”时,各人就座。忽然李子方走出来大哭道:“苍天!苍天!”。袁焕仙骂道:“咄!你干饭胀多了嗦?幸好我没有侍者,否则就把你当场活埋了。”李 子方无语,过了一会儿,袁焕仙问众人道:“就是他刚才这句话,你们该当如何回答?”渠或说:“请他再哭一场。”李乃大笑。袁焕仙说:“丑丑!诸人有捡点得出么?”众人无语。袁焕仙说:“好好用功。”
川军旅长申介屏是袁焕仙非常尊敬的朋友,一天,上灵岩山问袁焕仙:“我七十岁马上就要到了,而四大不牢,生死未了,怎么办?”袁焕仙大声说:“嘻!是何言哉!是何言哉!”申介屏惘然。
袁焕仙双眼审视申介屏良好久,问:“会么?”申介屏答:“不会?”袁焕仙说:“且付河山鞍辔外,一鞭红照出风前。”申介屏久久无语。
袁焕仙又说:“会么?”申介屏答:“不会。”袁焕仙于是说:“兄弟你但凡行时、住时、坐时、卧时,乃至朋友交际、妻儿子女会合等时,切切实实持佛号,而不必外觅神仙,内计丹道,一朝报尽,自然往生彼上。生彼土已,生也死也不必问人,自然如观掌果也。”申介屏闻后踊跃惊叹。
袁焕仙一家的幽默
袁焕仙夫人王相君偕其女儿袁淑平、外甥曹仁刚及岳母王 外老太太来灵岩山看望袁先生。据说来山时于成灌道中,乘一小商车,车上乘客多达五十余人。当车过一板桥时,桥折断,车后两轮陷入其中,桥下水流湍急,如奔 万马。乘客大呼小叫,惊恐不已,都以为必死无疑,而车突然自跃上道,脱离险境,于是板桥折断而车上众人安然无恙。大家都认为是上天相助之功,而有人则认为 是袁焕仙以神力挽救众乘客。袁焕仙听说后大骂:“丑!简直把我说成妖魔鬼怪了。”
袁焕仙夫妇刚一见面,袁夫人问:“不知道我现在该称你为袁佛爷还是袁先生?”袁焕仙说:“你只认得袁先生,且认 不得袁佛爷。”袁夫人又问:“如何是袁佛爷?”袁焕仙答:“闭关的。”袁夫人问:“如何是袁先生?”袁焕仙答:“你的丈夫!”在场众人大笑。袁夫人说: “这个老汉儿一天到黑尽信口乱说。”
女儿袁淑平向袁焕仙跪而问道:“爹爹在此成佛没有?”袁焕仙答:“我无如是不懂事。”袁淑平问:“既然不能成佛,这里又如此寂寥,如此清苦,你都不嫌弃避忌,到底为了什么?”袁焕仙答:“为了学佛。”袁淑平问:“既不成佛,学他为那般?”袁焕仙说:“你快走,好好读书。”袁淑平说:“噫嘻。”
袁焕仙的外甥曹仁刚问他:“舅父大人住在灵岩山学佛,外甥的年龄和环境皆不能住在山上,但在城市里百务繁多,琐事缠身,日不暇给,这样也能学佛否吗?”袁焕仙答:“能。”曹仁刚又问:“如何是甥学的佛法?”袁焕仙答:“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力则以学文。”曹仁刚不解:“这岂不是孔夫子说的?”袁焕仙答:“是。”曹仁刚说:“既然孔子已有,舅父大人又何必入山苦苦寻找?”袁焕仙答:“不可山中便无孔夫子也。”
袁焕仙岳母王外老太太高龄七十四岁,然而康健超过常人。问女婿袁焕仙:“我念佛数十年了,而生死仍无把握,该怎么办?”袁焕仙答:“岳母大人胜行已起,将来报尽,定获往生,现在只好照旧精进,不管他生死不生死,往生不往生,蓦直向前,定有归家稳坐大笑一场的时候。”
禅寺深深中的慷慨悲歌
灵岩盛会时,袁焕仙还特设素筵,邀集亲朋好友百余人在灵岩山上雅集。
当时灌县有个老者名师竹君,是本邑耆宿,民国四年(公元1913年),曾和袁焕仙一起参加反对袁世凯的“护国战 争”。灵岩打七时,师竹君已73岁,仍健壮异常。师竹君虽然是行伍出身,但是颇富才情,自己写了个剧本《醉后之光》,剧本写的是《水浒传》鲁智深虽暂栖佛 门、英豪之气难抑……
此时,离“护国战争”已过29年,然而,时事板荡,国难当头,偌大中国仍处水深火热之中,半壁江山犹在日军铁蹄之下……
袁焕仙抚今思昔,感慨万千,醉后击节自唱《醉后之光》的唱词:
开大步,迈出了天王宝殿,三门外铺遍了锦绣江山,碧澄澄江天高晴空如练,风洒洒过桥西爽道楩楠,近溪头水清浅游鱼出现池塘内。(转,二流)浮睡鸭交颈而眠,望广陌田畴片片,耸高林红叶翩翩,木落惊秋鹰眼乱,猿猴戏树打仗千。行上了山垭越岩畔,衰草如茵石若盘,就盘石放下了身心一片……望广陌田畴片片,耸高林红叶翩翩,木落惊秋鹰眼乱……
据峨眉大坪寺释通远回忆,当年袁焕仙在灵岩寺中,素筵席上,把酒临风,慷慨悲歌,击节自唱《醉后之光》,潇洒清逸,音绕屋梁,抑扬开合,各尽其韵。彼时朱叔痴、南怀瑾、杨光代、释通宽等数百听众听得如醉如醒,如万壑鸣风,如银河泻影,如游钧天,如闻韶,如一切,总如而总不如。
维摩精舍的创立
民国三十二年(公元1943年),袁焕仙闭关结束,离开灵岩山,来到四川省府成都,与贾题韬、朱之洪、但懋辛、萧静轩、傅真吾诸居士共建“维摩精舍”。其内部分工为:袁焕仙负责法部,傅真吾负责财部,贾题韬负责学部。
关于灵岩寺对于南怀瑾之重要性,由其回忆可见一斑。南怀瑾说:“记得我在灵岩山下来后师友皆说我明白了此事。我自己也觉得对了。果然在此后,什么都懂了。这一点是根本智、无师智。凡是什么新旧学问,疑难杂症,不懂的,到了心中,只要一念回光,什么都众流归元,就都懂了。如石头投到大海中,连个波纹都不见,提起即用,放下便休。”由此可见,南怀瑾有后来举世皆知的大成就,灵岩寺和袁焕仙应该是其人生之重要转折。
由于袁焕仙在灵岩寺时,只有南怀瑾一人追随身边。后来,追随袁焕仙的弟子起来越多,许多人年龄比南怀瑾大十几岁、二十几岁,但都称南怀瑾为大师兄。南怀瑾因此成为维摩精舍开山首座弟子,也是成就最高,影响最广的弟子。
民国三十二年(公元1943年)五月,南怀瑾入峨眉山大坪寺闭关修持。随后,南怀瑾憩夏青城。随后即远游康藏,穷探密宗之奥。1947年内战开始不久,南怀瑾先生返回浙江乐清故里,旋即归隐于杭州天竺寺,1949年春,南怀瑾只身赴台,先后执教于台湾文化大学、辅仁大学,并应邀至多所大学、机关、社会团体讲学。执教三十年,桃李满天下,不少台湾党政、军政要人及工商巨子都曾拜在南怀瑾先生门下。
南怀瑾学问博大精深,融贯古今,教化涵盖儒、释、道,更及于医卜天文、诗词歌赋。人们尊称他为“教授”、“大居士”、“宗教家”、“哲学家”、“禅宗大师”和“国学大师”,一度名列“台湾十大最有影响人物”。 |